高德宽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夏老三,脸颊的冰冷让他一时也慌了神儿。
高德宽手下的人们纷纷从粮行里冲了出来,举起腰间的长短枪齐齐地对准了夏老三。
东裕街,看热闹的人们越来越多了,就连街尾剃头挑子人都跑来了,挺着刚剃了一半的脑袋,插竹签似的在人群中挤着观望。
高德宽迟疑地笑了笑,“张堂文,你家里的狗,还蛮凶的嘛?”
夏老三却是歪着嘴一笑,冲着高德宽的身后呶了呶嘴,“比不你家狗多!怎么?这么青天白日的,就敢当街劫掠,是当这世没人能收拾的了你们?”
“收拾?就凭你?”
夏老三把手中的枪又往前顶了顶,戳得高德宽有些龇牙咧嘴的,张堂文却是一脸怒气盯着高德宽那丑陋的嘴脸,厉声喝道:“姓高的,纵然你是张都督的人,这般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卑劣之事,难道张都督就是如此纵容你么!难道他就不怕天下人都知悉他这般强硬蛮横的手段么!”
高德宽冷哼了一声,左右扫视着眼前的局势,东裕街,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似削尖了脑袋一样,望着粮行这边。
真是当街翻脸,他高德宽也是不怕的,张都督的做派,和他比,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但不同的是,张镇芳常年带兵,出生入死习惯了,而高德宽却是极少见得眼前这模样,夏老三的枪口真指着他的脸时,若不是尚且把持的住,高德宽都差点尿湿了裤子。
一想起最麻烦的张堂昌此时还没来掺和,高德宽顿时心中有些打起了退堂鼓。
高德宽看着眼前的张堂文和夏老三,故作镇定地笑了笑,缓缓地向后退去,“好...好...山不转水转,咱们慢慢玩...”
夏老三举着枪,一刻不停地瞄着高德宽,一直看着他带着人走出了东裕街口,这才缓缓放下手。
“张老爷...这就是那个姓高的?”
“是...”
“我听说过一点,真是个恶心人的家伙...”
张堂文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恶心...以后这事儿,怕是还要有呢...”
夏老三跟着张堂文进院没多久,张堂昌也是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哥!没事儿吧?我一回来就听说姓高的过来找麻烦了,粮行都他娘的被掀了个底朝天,要不要我直接去找他...”
“堂昌!不要冲动!”张堂文轻轻地抬了抬手,“如今形势比人强,高德宽再不是东西,好歹他也是张都督的人。如今整个河南都是张都督的天下,我们犯不着...也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姓高的如今就住在党松涛家里,真不知道党松涛那个小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前头把他当枪使了,如今还是去捧姓高的臭脚!”
“一丘之貉...没办法的事儿...”张堂文望了望天色,“最麻烦的还是这个高德宽,咱家做粮行,他偏就督粮的,如今时局动荡,各地都拥兵自重,对军粮面看得更是重了,只怕咱们张家,今年的生意更难做了。”
“岂止是咱家,我听说南阳那边今年的抽头税,比大清时候还要高许多,说什么兵灾连年,百废待兴,工商士绅慷慨解囊,这东西,说的清楚么?到底这钱到了谁腰包里,只有天知道!”
张堂文默默地看了看张堂昌,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天下乌鸦一般黑,当权者,有谁不是如此呢...”
“杨先生?”
“杨先生...在这乱世,坐不稳...乱世,当属枭雄...”
乱世出枭雄,此话不假。
民国初年的中华大地,更是的的确确地印证着这句话。
同盟会、共进会、光复会、华兴会等诸多反清革命党经历长达十余年的不懈斗争,终于在中华神州大地掀起了一阵反清浪潮,成功推翻了统制中国一千多年的帝制,推动中华文明向着更强的民主富强迈出了坚实的一大步。
但是,初生的中国民主团体对强权的妥协,和对袁世凯为首的旧式军阀的抱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慢慢地将这胜利的果实,拱手相让了。
民国元年的春天,本是万象,春回大地的时节,但对于全国各地的革命党来说,胜利的喜悦的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孙中山卸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之后,同盟会在宋教仁等人的主持下,联合众多民主政党,推动中华民国民主共和制的进程,试图利用中华民国国会两院制的设置,从政治层面,来制约袁世凯这个手握重兵又坐拥总统之位的枭雄。
革命党人,渐渐丧失了对革命军的把控,随着中华民国的成立,遵循袁世凯这个民国大总统的军令,各地革命军陆续进行整编,投机派旧式军阀渐渐重新位,袁世凯为首的北洋系,渐渐把持了各省军政大权,源源不断汲取财力物力供养真正的袁氏嫡系:北洋六镇。
在河南,作为袁世凯的老家,也是当时中国尤为重要的粮仓,煤炭大省,兵源大省,身为河南都督的袁世凯嫂弟张镇芳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尽极盘剥之能,一时间,民声哀怨,群盗并起,中原大地竟呈现出无县没有匪,无山没有贼的乱象。
这些,对于饱受苛政摧残的中原百姓来说,无疑更是雪加霜,对于本就举步维艰的中原商界来说,更是灭顶之灾。
这一点,身在赊旗镇的张堂文,体会的,要更加彻底一些。
赊旗镇山陕会馆中,张堂文和满座的西商,都愁眉苦脸的面面相觑,偌大个会客厅中,鸦雀无声,这般沉闷的气氛,却是自清末捻军犯境之后的第一次。
张堂文枯坐会首的位置,看着厅中的青石板砖面,嘴中却是默默地在品味着茶叶的苦涩。
日薄西山,就连这入口的茶叶,也从极品明前毛尖,变成了不知哪年的陈茶,各家商号都是比着叫穷,会费也兑的不及时了,茶叶,自然也就买不起好的了。
张堂文望着厅外,那个本来有话要说的人,却还是迟迟没到。
他们等的,是高德宽。
请高德宽来会馆说话,张堂文本是不乐意的,但如今的形势,却是他一人也左右不了的。
土匪横行阻断商路,没了南北倒腾的途径,这镇的大半商户都得饿死。
可眼下的土匪却与前些年的不同了,他们流窜各地,烧杀抢掠,丝毫没有停下收什么过路费的意思。那也就更谈不什么收年节礼就放行的道理了。有时候过个豫陕交界,一路走下来,竟是能碰七八波劫道的,货没了,还要绑人票,细算下来,竟是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坐吃山空都比这样耗得时间更长些。
这,已经不是一介商贾可以解决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