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背着米,顶着被子正脚步不停的往家赶,路过一个算命摊儿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摆摊儿的是一个年纪不太老的中年道士,一脸正派严肃,要不是身上那件道破太过破旧,还真当得起仙风道骨四个字。
一张小桌,上面摆有黄纸、毛笔,用以画符取名。桌子旁插有一杆黄帆,一面写着“卜”字一面写着“卦”字,桌子正面也展开有一张黄布,中间画着一个太极卦图,两边有对联一副。
上联是:怪眼两只识破人间成与败。
下联是:铁嘴一张道出世上吉和凶。
横批:天授玄机。
除了横批,立意都不够大,但是对于小镇百姓来说,正好合适。
此时,道人正把玩着手中的三枚铜钱。
道人见到驻足良久的吴良,笑道:“小娃,要不老道在给你算一卦?”
吴良摇头道:“我没钱,要不你跟上次一样,再收点我身上有的东西?”
道人笑着摇头道:“那东西你已经没有了,不过这次我免费给你算。”
吴良笑着走近。
道人问道:“这次你想算什么?福禄寿?前程?财运?”
吴良摇头道:“上次你说我命犯天煞孤星,爹娘便是我克死的,所以我求您帮着为爹娘祈福。我现在就想知道知道,他们在天上过得好吗?没有在因为我而受什么连累吧?”
道人既没掐指,也没抛钱,笑道:“他们呀都很好,都在天上看着你呐,所以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不知为什么,吴良相信这道人说的每一句话,或许是潜意识里也正是如此希望的。
人就是这样,当你内心倾向于某个结果的时候,总会为了达到自己心中所想,而找到诸多理由或是佐证。
那一日,吴良正在替爹娘收敛尸骨,这个外乡来的老道人便说要替吴良算上一卦,更帮他为他爹娘入殓,为他爹娘祈福。而且名言要收取吴良身上一种看不见却很宝贵的东西,作为酬劳。
吴良一口答应。
得到肯定答复的吴良,心情似乎更好了,也不觉得累,就这么一路小跑回了家。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一个正常的十岁孩子,有着属于他的天真和草长莺飞。
道人看着吴良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后手指掐诀,冥想片刻,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斩断了因果,对于这个命极苦却极硬的孩子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吴良在道人眼里就仿佛是透明的,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还好不是先前预料的结果,他能活命真的与那剑条无关,至于是否是那龙坑里的真龙残魂作祟,看看便知。
道人开始收拾东西,背上行囊,拿着卦帆,慢悠悠去了那座桥下挂剑的老石桥。
站在石桥之上,道人放下东西,仿佛与人言语又仿佛自言自语,“整整一万年了,这天下九州,剑道天才如那过江之鲫,你就没有一个看的上的?”
无人回答,只有流水潺潺声,泠泠作响。
道人叹息一声,这天底下有仙剑五把,桥下这一把杀力最大,其余四把加起来还稍逊一筹,却甘愿在此沉睡不愿为人间出力。
道人又从桥上走到桥下,一步步踏在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如履平地。他凝望那坑洞许久,最后一跃而入。
那人有一头坐骑,乃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且额头开有竖眼,这坑洞便是那竖眼所化,蜿蜒的清水河便是它的龙身留下的痕迹。
当年那人陨落于此,佩剑被封于石桥,真龙坐骑便被诛杀与此。整个天下有资格分一杯羹的人,全都汇聚于此,剜鳞扒皮,抽筋剔骨,连一丝一毫的血肉都收捡的干干净净,甚至连龙魂都被打散,只留下一缕残魂寄生于这竖眼所化的坑洞之中。
道人站在洞底,像是是站在一口荒废的古井之中,周身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光罩,水不可近其身。
“蛮荒,那吴良身上的气运是你吸取的吧?怎么连那身根骨都毁了,你就这么见不得人好?还是说,你觉得这是在帮他活命?”
老道人看似对着空气说话,身前却水波荡漾,一团团水雾凝结,成了一条巴掌大小,盘在一起的水龙。
那水龙目有凶光,恶狠狠的盯着老道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道人望着这缕真龙残魂,眼里没有任何情感,“伏龙镇破碎在即,你这道残魂也将失去安身立命之所,你以为你吸取了吴良的气运,挪取了他的根骨斤两,就能苟延残喘下去?这不合规矩,你应该清楚,当年留你这一缕残魂不过是为了收集此地四散的龙气,伏龙镇破碎之时也是你命陨之时。”
道人又道:“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我代劳?”
水龙眼有讥讽,冷冷道:“认识你这种人还真教我觉得恶心,死在你手里一次我都嫌脏,还想要第二次?”
说话时,水龙的躯体就渐渐消散,水中回荡着最后它的最后一句话:“我在地狱等着你们!”
水龙消散,它在吴良身上收取的气运也随之四散到各处,只留下一团拳头大小的金黄光芒,这便是龙气。
散开的气运,像是一场无形的甘霖,被那些有心的同龄人贪婪的吸取着。
道人收了龙气,如同蹬梯,缓步踏出水面。
他望着桥下那柄锈迹斑斑的长剑,久久沉吟,最终还是忍住了想要收取的念头。
只要这剑不点头,那么这世上就无人可以拥有她。
吴良回到家,放好米,铺好被子,在床打了几个滚,今日格外的开心,尤其是知道爹娘安息之后。
吴良年岁小没错,但极其早慧,道人说他命犯天煞孤星,他信却也不全信,但是有一点他自己可以肯定,那就是爹娘的确是因为自己而死。
所以,他一直对父母是心怀有愧的。
所以,他一直对自己耿耿于怀。
所以,他仇视这个镇子上的所有人。
吴良的父母没有坟茔,道士说他们是死于非命,不适合入土为安,只有火化之后供于家中。
吴良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把他们的骨灰撒在了清水河源头的山涧里。
那儿风景好,是一家三口曾经最喜欢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