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赌。
第二局赌是庞故和小高临时加去的。
他们对于南城帮渗透一事,仅用眼神便已交换了看法。
小高道:“第二场,我们赌在场的灰袍人中,有多少人的颧骨没有被削去。”
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和庞故不约而同地向杜子轩投去了窥探的目光。
杜子轩平静地像无风的湖面。这份平静反倒让庞故和小高有些不安。
赌桌的人开始押注,唯独黑袍人仍旧动也不动。
“阁下不是来赌的?”庞故冷冷道。
黑袍人摇摇头,不掺情感地回答:“还没到赌的时候。”
庞故问:“什么是赌的时候?”
黑袍人笑了笑,道:“一旦押注,就有赢的把握,就能将在座各位的钱统统收入囊中。”
庞故讪讪道:“总是做有把握的事情,你永远也体会不到赌的乐趣。”
赌的最大乐趣,就在于未知。
结果是未知的,才够吸引人,才够刺激。
黑袍人又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庞故总觉得,这种人是最可怕的。
圆桌边缘的人纷纷给出了数字,他们给出的数字,就是他们预估的间谍数目的多寡。
小高认为,应该有十三名间谍潜伏于灰袍人中间,庞故则稍显保守,估计的数字是十。
其余楼主的推测也多在十一二左右,瞎眼老人的答案则是十六。
杜子轩忽然朗声道:“二十。”
小高和庞故皆怔住,旋即又恢复镇定,他们开始命令手下逐个摘下帽兜。
由内圈到外圈,灰袍人的脸皆有一处空洞,原本突出的颧骨余下白骨和黑窟窿,异常可怖。
摘下帽兜的人中,有司马笙、唐觞、吴惆吴怅兄弟,还有九龙寨的几位寨主。
摘帽兜的速度逐渐缓慢,露出了举手投足间的不情不愿。
小高判断,脸没有伤痕的人,就快要出现了。
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高岚莽撞地推开的。
众人的瞳孔都因为剧烈的强光照射进昏暗的大厅而收缩,不约而同地朝巨屋虚掩的门望去。
人群中,有暗流在奔涌。
十余名劲装玄衣的杀手褪去了身的灰袍,直直地朝小高和庞故冲去。
他们就像在灰色海洋中乘风破浪的黑船,不停挑战着阴晴难测的浪潮。
小高和庞故的手在挥动,像在大阵中指挥军队进退。
灰袍的人开始身形交错,原本宽阔的空间被迅速裁剪成一片又一片杀意凝固的荒原。
两名杀手倒下了,他们的双手双脚都被不知来自何处的灰袍人切割成若干段。
“风后八卦阵?”杜子轩饶有兴味道。
风后八卦阵,相传由黄帝与其大将风后创制,分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共八阵,黄帝凭借这一神奇的阵法北清涿鹿,南平蚩尤,底定万国,统一中原。
时代更迭,原本的兵阵也被各式各样的武林高手研究转化成几十人甚至十几个人就能使用的阵法,威力虽不如原本的军阵那般恐怖,灵活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是两名杀手的臂膀被卸了下来,他们对于破阵的法门一无所知,只能任由灰袍人宰割,就像是砧板的鱼肉。
风后八卦阵是以多打少最好用的阵法之一,无论杀手的本领如何高强,他们顶多击杀三四个灰袍人,之后便会左支右绌,不断露出空门和破绽。
小高很满意,他耗费时间训练的阵法确实发挥了应有的效用。
不过,仍然有不少杀手是熟稔奇门遁甲的,其中一些甚至见过《风后八阵图》原图。他们清楚,应该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打出,再由正北“开”门杀入,这阵便破了。
有七个杀手躲过了灰袍人的重重围剿,成功来到了圆桌边沿。
小高和庞故都在圆桌边沿,仿佛等候多时般安静。
刺客,隐身于黑暗,埋名入市井,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有人从他们记事起,就灌输给他们对于死亡和杀戮的狂热,教会他们各式各样实用的技巧,他们将任务视作生命,杀死目标就是他们最大的追求。
今时今日,他们的目标就是千金会幕后的两名年轻首脑。
可惜跟小高和庞故的“年轻”相比,七位杀手的手段显得太稚嫩了。
庞故从背后拔出双剑,像跳舞似的原地旋转,他的剑就割开了三名杀手的咽喉。
小高凝神,拔剑,刺出四下,其余四名杀手的生命也便只剩下了一个滴血的漏洞。
地横七竖八躺着尸体。
灰袍众的动作瞬间停息。
瞎眼老人拍手,道:“想不到二位的剑法皆如此高妙。”
庞故反问:“你想不到?”
瞎眼老人“嗯”了一声。
庞故讥嘲道:“号称‘神算’的丁瞎子居然也有想不到的东西。”
小高微笑着止住了庞故接下去要说的话,道:“然而丁先生仍有一样东西算对了。”
丁瞎子道:“哦?”
小高道:“我刚才点过,行刺的总共十六人,他们的颧骨都好好地长在他们脸。”
丁瞎子大笑着问道:“这么说来,是我赌赢了?”
“确实是你赢了,可是,”小高拖长了语调,道,“你究竟是如何赌赢的?”
丁瞎子虽然看不见,却鬼使神差般将脸转到了面朝庞故的方向,道:“因为我会算,我能算到普通人算不到的东西。”
庞故缓慢地将手中双剑放回鞘中,道:“千金会里以前也有这么号人物,能知过去未来五百年事。”他稍作停顿,问:“你是否可以呢?”
丁瞎子颇惊奇道:“阁下说的可是河洛闻名的宝公沙门?”
庞故点了点头,他忽然记起自己正面对着一个瞎子,于是补充道:“我说的确实是他,他现在应该还没有死。”
丁瞎子“噫”了一声,问:“那么他此刻在哪儿呢?”
庞故的手指于半空中绕行了一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丁瞎子的双眼仍是雾蒙蒙的一片,他的眼睑不停眨动跳跃,包裹着他灰白的目珠。
杜子轩突然出言打断道:“他不是宝公沙门,因为他算错了,这场赌局赢的人并不是他。”
小高侧过脸,道:“那是谁?”
杜子轩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胸膛,道:“是我。”
小高的神色变得警惕起来。他迅速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露白三人已穿过两侧是石室的长廊,来到摆圆桌的大厅,他们被飘来荡去的灰袍幽灵阻拦了下来。
大部分灰袍人的头的帽兜已经被摘下,可也确实有几个例外。
是四个,小高很快就清点完毕。他沉下声音道:“你们四人,将脑袋的帽兜摘下来。”
四人一动不动。
庞故打了个手势,风后八卦阵再次催动,四人被重重围困于垓心,就像落在网中央的鱼一样。
在风后八卦阵中央的人,很难分得清东南西北,相反,他们会被不断变换的阵型扰乱神智,逐个蚕食。
只要他们的颧骨并没有被剑切削过,他们就死得不冤,庞故狞笑着想。
阵法止息,眼花缭乱的变化又在瞬间停下了。
刚才的四个人已不见踪影。
或许他们已经躺在了某处,永远合了眼睛,小高想。可当他转过头时,他脸的兴奋被泼了一大盆凉水。
那四个人正安安稳稳地站着,就站在黑袍人身后。
黑袍人道:“既然主人让你们摘下帽兜,你们就该摘下才是,这叫礼貌。”
四人齐声应道:“遵命。”
他们把帽兜摘下,三男一女。
“子先生座下,四象使。”
小高马挤出了笑容,道:“想不到子先生并非孤身而来。”
黑袍人反问:“你怎么确定我是子先生,而不是子先生座下两仪使呢?”
小高有些尴尬。他无法确定。他只能放弃回答这个问题,道:“确实是二十个人,杜兄赢了。”
杜子轩又一次通吃,他面前堆了第二座金银小山。
他笑眯眯地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们,我最近的运气实在好得不行。”
小高转而望向刚刚从门外走过来的高岚一行,道:“千金会的赌局,你们也想参加?”
高岚问:“我们也能参加?”
小高的目光冰冷,道:“当然能,圆桌周围还有位置。”
敏问道:“我们没有金银当作赌注。”
庞故已盯着敏瞧了很久,插嘴道:“你们有什么,就可以赌什么。”
杜子轩朝他们三人瞥了眼,道:“他们缺金银,我可以给他们,多少都给。”
小高不怀好意地问:“假如我们赌的是其他东西呢?”
杜子轩面不改色:“也给。”
高岚,露白,还有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了赌桌。他们都显得很局促,尤其是露白,她紧盯着杜子轩的手和脸,似乎想把他打量个通透。
第三场赌已经要开始了。
小高道:“第三场赌,我们赌一个人的生死。”
“什么人?”杜子轩问。
“一个江南来的人,习惯佩一柄青铜剑的剑客。”
露白和敏的神经突然绷紧。
“这个人在洛阳已经是个名人。”
“当初的初,新旧的新。”
“初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