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57章 成长(1 / 1)周小小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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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岚爱吃不乃羹,他经常让唐、杨、司马、二吴五人来他家里一起吃。

牛羊猪鹿肉入锅,煮至软骨糯软,便将肉漉去,放入其他的配料和鲜蔬,就成了一桌好菜。

不乃羹据传后来演变成了“火锅”,是高岚在岭南游历时照猫画虎学来的。

岭南湿气太重,需要辣的、烫的东西下嘴,祛湿,解瘴气,这么说来,辣椒是大自然的一种恩赐,而不乃羹则是辣椒和热油的伟大创造。

这是个冬夜,襄阳很冷,司马笙回想起儿时被父亲扔进火中的那身狐裘,那身狐裘是普通的农民穷其一生都买不起的他不由得扯了扯身上的华贵衣裳。

“据说越人能用鼻子吃这么烫的羹?”唐觞笑着向高岚确认,他的笑里带着很浓的嘲讽意味。

荆楚和吴越很早以前就是边缘地带的文化,为中原人士所轻,可笑的是,这俩地方的人也互相看不惯彼此。他们的仇恨已莫名其妙而又有迹可循地延续了千年之久。

“我没见过,但他们确实有鼻饮这种说法,”高岚总是有一说一,当然,他也是个聪明的人,有自己的见解和看法,“我的观点是,有些提神的草药放进清水里泡上半月,他们用鼻子吸此以求清醒罢了,并非是指不乃羹,毕竟,不乃羹用嘴都未免太烫。”

他笑了起来,因为他享受和朋友在一块儿的时光。

他们很久没有六个人聚在一块儿吃顿饭了,多数时候都是匆匆一面便分别,一年半载才有机会碰头,家族里的事务都很繁忙,而他们要逐渐适应这样繁忙的生活,将原本行侠仗义、执剑天涯的梦想埋葬。

吴怅坐在吴惆身边,他们在冬天的肤色白得出奇,如果不刻意蓄须,看起来就像两个女人。

吴怅说:“要不是我知道他们是越人,我甚至还会以为鼻饮是在练习什么神秘的内功呢。”

他喜欢远古时越人那种披发文身的狂放劲,他对野蛮的男人有种奇特的向往,然而他也了解到,自西晋东渡以来,纯种的、野性的越人已基本绝迹。

来自中原的文明有种不可思议的同化能力。

司马笙没有继续“越人”这个话题,他知道目前萧家皇族对于蛮人的政策是团结,所以他绝不会说半句蛮人的坏话,就算他内心有多么看不起那些未开化的野种。他打官腔那时他还不能熟练地运用类似的腔调之前要干咳两声:“不论如何,我们总算像小时候那样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了,来,干一杯。”

在干杯的时候,他从杨淮、吴惆两个人刻意放低杯口的举动中明白,他们已不可能再做到坦诚相待、心照不宣的地步了。他自己也下意识地往下压了压杯沿,直到想起自己是六君子中名气最响的一人时,他才有把杯子平举的勇气。

人总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所处的环境改变,无论他承认与否。

唐觞最早放下杯子。他无论做什么都很讲求效率,做什么都透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可吴怅并不喜欢唐觞,他认为唐觞举手投足间皆是鲁莽,鲁莽的男人往往不可靠。

唐觞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几乎让司马笙投来白眼:“南部捉来的那些奴隶,我想要一半,家里缺人手。”

荆襄一带富庶,当地底层的民众往往可以轻易地自给自足,缺少干苦力卖命的人,所以各大家族会定期去南方,在一些奴隶贩子手里买一些奴隶,甚至那些更大更富有的家族能够直接派人去捉。运气好的话,可以抓到极南之海过来的昆仑奴,通身发黑,身强力壮而又听话,是当奴隶的不二人选。

五大家族在南部确实捉到了这样一群昆仑奴,这次行动是由几位年轻后生所领衔的。

唐家近来的状况确实不好,唐觞这种性格容易树敌,他没有遗传爷爷唐丰低调内敛的性子。

所以唐丰虽退隐前作恶多端,却无人知晓,无人能问罪。

司马笙颇为不满,可说得又很含蓄:“奴隶的分配,还是要请示家父,我想高岚他们也一样。”

高岚听见司马笙喊自己的名字,当然也瞧见了他暗暗使的眼色,他明白司马笙想委婉拒绝唐觞的要求,可他还是对唐觞说:“我可以替家里做主,划给高家的人你可以带走一批。”他笑着补了一句:“毕竟以前你虽然经常欺负我,偷摘的果子却没少分我。”

他们儿时经常偷邻家树上的水果,若是被逮到,要被带至父亲跟前罚跪,所以这是一项高风险的活动,除了司马笙,所有人都乐此不疲,他们不愁吃喝,可偷尝果子能给他们一种畸形的快感。

司马笙向来很懂得克制,懂得如何少惹麻烦。

他从来没有因为和其他五人胡闹而被罚过,他也从未觉得真正融入过这个圈子。

他不属于任何圈子。

他对高岚此刻的回答很不满,可他脸上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悦,却像是对高岚的大度赞赏不已:“高家先人高之飞本就是个仗义疏财的人,你承继了他的遗风。”

高岚叹惋般回了句:“我只是觉得,我们六个人总该不分彼此才对。”虽然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根本不可能再实现的事情,从他们十八岁成名远游以后,那便只是高岚记忆中和梦里的东西了。

“我不敢不过问家父的意见。”司马笙不咸不淡地搪塞道,仍没有半分愠怒。

高岚不再说什么,毕竟他说的话已经驳司马笙的面子了,他有些于心不忍。

他们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他了解司马笙的脾气和性子,知道司马笙虽喜怒不形于色,却不代表能够忍耐任何指责和暗讽。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岭南、交趾游历的时间里,司马笙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沉默的杨淮开口,他习惯做个和事佬:“杨家的奴隶也可以拨一些给你,十个,再多些我就也得去问问父亲的意见了。”

唐觞很久以前就看不惯杨淮的作风,但是听到这番言辞,唐觞也忍不住拍了拍杨淮的肩头。

吴惆仍望着热锅里的肉和汤水,他应该要多吃一些热的东西,这对他虚寒的脾胃有好处,然而不乃羹往往烫得他下不了嘴。

当然,他摆出这副样子,还是为了装作没有听见唐觞所说的话,所提的要求。

眼不见为净,对于耳朵,也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唐觞是绝不会让他置身事外的,用吴惆自己的话讲:唐觞是个非常没有情趣的人。

唐觞对吴惆喊道:“你呢?你能拨出多少人来?”

吴惆厌恶他问话的腔调,也不方便回答这个问题。他其实一个昆仑奴都不想给唐觞,不光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虑,也是情感因素的引导。

可他们在十岁上下时,明明是很要好的朋友,无话不谈。

拿着竹棒当作刀剑挥舞的年纪,吴惆有很多话要讲,然而司马笙总和高岚待在一块儿,吴怅又太小了点,他便总是站在唐觞身旁不停地说。

唐觞潜意识里觉得吴惆像个女人,原因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十岁时的吴惆,已有说不完的话,发不完的牢骚。

吴惆后来才发生事情的真实与残酷,他那时所以为的无话不谈,其实只是他单方面向唐觞的灌输,唐觞根本连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于是他的亲近转变为了厌恶,而且转变得极快,反感也更深。

那个冬夜是如何结束的,是欢快的还是不悦的,司马笙和杨淮都有些忘了,可此时此刻却都在他们眼前不约而同地浮现。

所有人貌合神离,所有人分道扬镳,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杨淮深吸了一口气,用来维持身体最后的力量:“我从未真正想过你会杀我,我们毕竟是朋友。”

司马笙看着杨淮的后颈,一字字道:“我就是要让你这么以为。”

杨淮苦笑:“是啊,你善于让别人轻敌,让别人轻视你。”

司马笙道:“可我知道,这次你没有轻视我,而是过于重视了某样东西。”

杨淮的气息已不足为继,弱弱地问道:“那是什么?”

司马笙轻推他的后背,道:“我们之间的情分。”

杨淮因此一推,彻底失去了坐在琉璃屋瓦上维持平衡的能力,他向前倾倒,一发不可收拾地朝地狱滑下去。

坠落总是比攀升容易得多。

往事幕幕重演,六个孩子,围坐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铜锅旁边,欢声笑语,争先恐后地用筷子夹锅里的肉和蔬菜。他们没有讨论什么昆仑奴,没有谈及关于家族的丑闻和仇敌的事宜,他们只是随便聊聊,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杨淮感觉世界有些颠倒,而且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记忆会出现这样子的偏差,明明他们像孩子那么大的时候,高岚还没去过岭南,没有学来不乃羹的做法。

大概死者的世界总是颠倒的。

他的身体落在了佛堂前,只抽动了两下,便开始降温、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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