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下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你不肯走,自然会有鬼差来带你走。”苏信推了推滑落到鼻尖的眼睛,补充道:“别想着反抗,你知道的反抗只有一个下场。”
“什么下场?”安岩问。
“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
“我去,这么残忍的吗?”
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韩朵朵笑了,真是讽刺,生不由己,死也不由己。她不甘心,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对她,明明生下来的时候就被诅咒了,如果有神明,能不能问问为什么有的人有礼物与祝福,而有的人却没有收到礼物与祝福。
苏信走到落地玻璃处,放眼看了看快要下山的太阳,霞光斜照了进来,泳池倒映着烧得通红的云朵,一天,就快要过去了。午夜时分,马车就要来了,她已经在这个世界上飘荡够久了,人间有律例,阴间也有律例,自杀的人没有权力入轮回再投胎为人,放弃了生的权力的人有什么资格要问神明要礼物,何况去往的是地狱。
能变成一只小小的蝴蝶,虫子,或者化成一棵树,一朵花,已是恩赐。
好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沉了,后脑勺传来的剧痛越来越明显,骨头都像是被碾压过的一般,要散架了,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灰飞烟灭,不入轮回。到底是谁在说话,声音很陌生,躺在沙发上的韩盛的眼皮颤抖了一下,手开始慢慢有直接,他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地是花白的天花板,他慢慢地撑着坐了起来,这间房子怎么这么奇怪,巨大地落地玻璃窗前面还放着一块落地全身镜?怎么看怎么诡异。“哎呀,你醒啦。”有声音从后面传来,很近,就在身后。
“喂,喂,你不会是傻了吧?”
韩盛捂着后脑勺回头看了一眼,一位戴着金丝镜框的男人一双像是放了一汪池水的双眸正打量着他,第一次觉得一个男人的眼睛像女生般水汪汪,虽然是丹凤眼,却给人如沐春风的温暖。
”看得见我吗?“相比这位赏心悦目的贵公子,他旁边的少年似乎很聒噪,年纪与自己相仿,别问为什么看他就知道,因为他穿着一中的校服,他们是校友,只是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这号人物,韩盛也在不停地打量着眼前的二人,他还闻到了类似熏香的味道。少年又在韩盛眼前挥了挥,又问了一边:“喂,喂,你怎么不说话?”
韩盛没有理安岩,除了觉得他和夏天的蝉鸣一般讨人心烦,这个声音一直就没有停过,一直碎碎念:“哎呀,不会是变傻了吧?我下手也没有很重阿,不至于失忆吧?“安岩忍不住又开始吐槽:”你倒是说句话呀。”
谁知道醒来的韩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二人,也不说话。安岩想这下坏了坏了,不会是真的被打到失忆了吧?不会是要赔医药费吧?这可不行,这是工作范畴内的,要是被索赔,也是苏信赔钱。
看着眼前躁动不安的少年,茶几上燃尽的香,怎么醒来就是在这里,明明当时还在打架,这地方好陌生,天也快要黑了。
古老的钟声响起,一共响了七下,才听停了下来,最后的一抹斜阳也消失在墙角,缩了回去。
一天,快要过去了。
苏信看着眼前的韩盛,眼睛里像是丢失光一样,一潭死水,无波无懒,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就这么坐着也不动,茶几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很久了,苏信拿过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韩盛面前,他似乎有些动摇了,眼神看向茶几那杯茶水。
“喝吧。”苏信温柔地说,“虽然已经凉了。”
这个男人为什么总给人一种波澜不惊,安定的感觉,很温暖,韩盛想,伸出了手一口喝完了茶水,茶水不仅凉,还苦涩,在口中蔓延着,刺激着味蕾。韩盛不禁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咽下去了。
“你不要害怕,我们找你来,只是因为有人想要见你最后一面。“
”对对对,就是有人想要见你。“安岩抢着说,苏信剜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安岩立马闭上了嘴巴,大佬说不要说话那就不说,苏信接着说道:“你是韩盛是吧?”
既然他可以把我绑来,也不意外眼前的男人对自己做了调查,韩盛点了点头。
“她想要在离开之前再见你一面,你可愿意?”
“谁?”韩盛想不出来会有谁想要见他,他和眼前的男人不认识,虽然安岩穿了他们学校的校服,可是学校那么多学生,他平日里素来不与其他人有任何交集,所以不知道为何找他。
“一母同胞。”苏信说完,韩盛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甚至还有惊恐浮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怎么可能,妹妹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拔掉的氧气管,是他亲手捧回了骨灰盒。
“痴人说梦,我妹妹她。我妹妹她已经”韩盛停了一下,似是不想说出那个字,她已经走了。苏信看出了少年为何质疑他,因为,在他看不见的第三世界,是不被认可的存在,他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解释道:“节哀顺便,你想的没有错,要是想见你妹妹的确是痴人说梦。”
苏信继续说:“可是这个世界不仅仅存在一个时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时空的存在,她在放弃自己生命换来了想要见你最后一面的愿望。问我只是接收了她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来换取的机会,我们只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是个生意人,也是个医生,这笔生意对我来不亏本,本着医生的职责,我有接了她的诉求,就有义务完成她最后的遗愿。所以,你。”
“打住,你真的可以让我见我妹妹?”韩盛还是有些不相信:“我看了你的营业执照上面写的是心理医师,你不会是精神病患者看多了,所以在这里骗人。我可没有钱付给你。”韩盛打断了苏信。
反正家里也不是有钱人家,他没必要勒索,他把自己绑架来,无非就是想要钱,也许是黄毛的恶作剧,这群人真的把人变成神经病才可罢休吗?
“我的确是一名心理医生,但是是挂牌的。”
“我就说嘛,你这不就是打着心理医生这个幌子,到处招摇撞骗。”韩盛有些不屑地说:“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他站起了身准备要走:“下次绑架找些有钱人,我这种穷学生,爹不疼娘不爱的,就算是不见了,也不见得会有赎金来,这不是让你白费力气了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查到我的家庭信息的,但是做骗子也要专业,至少你应该调查一下绑架对象的家庭经济背景。”
安岩急急上前拦着了他:“哎,你这人,就不能等人说完话再走吗?”
“她说哥谢谢你帮我拔了氧气管,她说谢谢你。”苏信又倒了一杯茶,幽幽地说。
“你别胡说。”韩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男人,他到底还知道了什么。他有些心虚道:“无凭无证的。”
他想起了那天回到家看到了倒在血泊的妹妹,似乎手脚全部错位,就那么扭曲地看着他,她似乎还抽搐了一下,她的眼角有泪掉了下来,也许那颗眼泪是因为真的很疼才哭了吧,可是那个高度地教学楼不足以摔死她,让她的大脑清晰地感受到了伤害自己地痛楚,韩盛想,真疼阿。妹妹怎么就可以跳的那么决绝,那日他吓到腿软甚至还尿了裤子,有个声音在说:“哥,我好疼阿。”
哥,我好疼阿。
混乱中他被人推上了救护车,他无法思考,无法左右自己地行为,尿裤子很丢人,可是失去妹妹让他更加的恐惧,对,失去让人变得恐惧。最后妹妹抢救回来了,可是爸妈对她越来越差,爸妈还跑去学校大闹了一番。
他那爱钱如命的父亲拖着他冲进校长办公室,扔下他,就拎起来坐在办公桌前的校长的衣领,开口的第一句不是还我女儿,而是:“我女儿在你们学校跳楼了,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韩朵朵家长你冷静一下,校方正在处理这件事,我们需要调查。”
从事了一辈子教育事业的老校长还以为是爱女心切的父亲,谁知道这位父亲连表面的假惺惺都抛弃,撕破脸面皮,下一句就是:“调查,调查什么?明明是你们学校逼死了我女儿,说吧,你们打算怎么赔钱?”
“韩朵朵家长,此事我们校方十分重视,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些我都不管,你就告诉我,有多少钱赔偿?”
“这个要等学校调查完事情的起末才可以给你答复,我们校方已经在第一时间把韩朵朵送去医院抢救了。”
“老天爷,还我女儿命来。”一位中年妇女哭哭啼啼地冲进了校长室,撒泼地砸了书架上的书,还打碎了一个绿植花瓶,像极了失去了心爱的女儿的母亲,如果不是从她嘴里问出那句话:“没有一百万,别想打发我们,不然我就去联系记者来曝光学校虐待学生。”
“别别,韩朵朵妈妈,我们校方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中年秃顶的校长,不仅额头布满了汗水,连那一块地中海都湿透了,接驾不住韩朵朵母亲火上浇油的本事,真的一波未平又一波。
韩盛站在了一旁像是没有感情的背景板,他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父母,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的校长,还听到了所谓的亲生父母不顾在医院还没有过危险期的女儿,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立马冲来学校索赔的话语。
一百万,一百万真的可以买一条人命吗?
生为父母,他们真的不配。韩盛什么也没有说,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他已经虚脱了一回,也顾不上尿失禁,身上还穿着那条尿骚味冲天的裤子,他离开了那间吵得不可开交的校长室,离开了学校,他回了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通红的双眼,眼皮已经肿了起来,没有了眼泪。
他来到了医院,看着躺在icu病房的妹妹,她被绑了起来,妹妹好像小时候看的纪录片里面金字塔里面的木乃伊,好像她只是短暂地来到了他的身边,就快要消失了。
韩盛有些心虚,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妹妹的氧气管是他拔掉的,这件事除了他世上没有人知道?
“你别紧张,你也不必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是你拔掉了氧气管的,抑郁症的人不会想着伤害别人,他们只会伤害自己,来阻止这个病的折磨。只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伤害别人,嫁祸给精神病。”苏信安抚了他道:“剪断了脐带,她应该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她一直在你身边,就是想和你说:做你的妹妹真好。谢谢你作为哥哥代她那样好,记住她喜欢吃糖,记住她喜欢在恶作剧时候还陪着她,记住她来过这个世界的痕迹。”
韩盛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她是我最爱的妹妹。”安岩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了他,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拔掉她的氧气管,是因为,我有天睡觉梦见她了,她说她去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吃不完的糖,友好的同学,还有她说她可以在那里自由地奔跑,然后,梦的最后她说哥哥,能不能让我去那个地方。”
“我父母和学校协商不下来,便开始卖惨,找来记者,那些人看似每天都好心好意地来,可是标题写的什么也只有他们知道。每天病房都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不仅是躺在床上的她会崩溃,我也承受不住了那些怜悯的目光,怜悯的目光有时候真的像是一把刀,刀刀剜你心口,每看一次,你的伤疤都会撕裂一次,无法愈合。”韩盛摸了摸口袋,想要拿烟,发现口袋空空的,“我只是想让她没有痛苦地走完这一生,那一跳,真的太疼了,她整个人都是被拼凑了一番,还回不到原样,医生说她会一直以植物人的状态活着,靠着呼吸机活着,我爸妈说后期的治疗费用太昂贵了,我又无能为力。其实我很想知道她为什么跳得那么决绝,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活在这个世界上。”
韩盛大哭了起来,像是压抑了很久,就连拔掉妹妹得氧气管他都没有哭过,把妹妹抱回家那天他都没有哭过,这一次,他哭得撕心裂肺。
如果这个世界有很多事情可以解释,那么就不会有人会选择离开,安岩拍了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太疼了,那种被一次次撕裂开的伤口,无法愈合,让韩盛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