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事,要从我出身说起。我少时有幸进了一大户人家。”
“就是韩家吧。”赵珂接腔道。
“非也。”韩莲生摆了摆手,“我在那府作书童时,有幸拜了一师,颜如玉。”
张魁听后微微蹙眉,问道:“上代千机掌门?”
“是。”韩莲生点了下头。
张魁瞬间明了韩莲生遮遮掩掩的缘由,那户人家不是世家显贵就是皇亲国戚,名讳还真说不得。
“先生,千机门掌门都叫颜如玉?”赵珂问道。
“是。一旦接了掌门之位,便要改名颜如玉。”韩莲生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那户人家很快败了,我无处可去,又去投奔了师父。那时师父刚刚接任掌门之位,立足不稳,不便收我,把我卖到了柳巷。”
“他把你给卖了?”赵珂睁大了眼睛。
“嗯。”韩莲生伸出三根手指,“三两银子,算高价了。”
“莲生,你这师父跟你有仇啊。”
韩莲生笑着摇了摇头。
“刻意为之,韩家的生意。”
张魁豁然大悟。
敢情这是变着法子让莲生攀上了韩家这枝高枝。
“先生,韩家有什么特别之处?”
韩莲生看了一眼说话之人,认出这是朱家兄弟中老大,朱福。
“有钱,韩家有钱。”
“多有钱?”朱全顺口问道。
韩莲生笑答:“天下人以为有多少就有多少。”
众人大惑不解。
“莲生,不要打哑谜。”
“我们韩家库里确实有些银两,真不少,只是并未有世间人想的那么多而已。”韩莲生嗤笑了一下,“这个谣传算是好事,京中各路显贵冲着这些虚钱都给韩家一些脸面。我父秀莲先生在时,韩家门前,没冷清过。”
“先生,秀莲先生跟你师父关系很密吗?”赵珂问道。
“生死之交,京城尽人皆知。非要绕这弯子,也是源此。我师父若直接带我入韩府,不出半日,我必名扬京城了。”
“还是颜先生想得周全。”朱喜说道。
韩莲生点了下头。
“我师父,大慧之人,可惜人脾气怪,不过,我父秀莲先生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笑道,“东京青红二坊,你们可听过?”
朱家三兄弟,摇头了,韩莲生脸有憾色。
“有机会去东京,领你们逛逛。”
他们三人眼睛瞬间亮了。
张魁和赵珂则面无表情,两人皆知,此乃虚言。
“青红二坊之一,红坊,我父生前所居的那个乐馆,是我师父买下,给他的。”
赵珂听之,生了兴趣,仔细听着。
“红坊那地方,我父相中后,打听了下,发觉买不下。原址上有一旧阁,柴家的。”韩莲生叹了口气,“韩家祖上曾为周吏,买下不合适。”
“怎就不合适了?”朱全睁大了眼睛,一脸疑惑。
韩莲生有些犯难,他实不知如何解释。
“他们读书人,事多。”张魁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韩莲生听之,脸有不悦之色。朱全见状,便不敢再深问。
“先生,颜先生买下了,秀莲先生也未必肯收,颜先生使了什么法子?”赵珂插话问道。
韩莲生还没寄说,张魁插嘴道:“哼,上代颜如玉难不成拉你秀莲爹赌了?”
“张魁你如何得知?”韩莲生疑惑道。
张魁暗笑。
“猜的。莲生你接着说,结果如何?”
韩莲生干笑几声,沉默片刻,左手扶额,无奈说道:“一宿过去,韩家全部家当连同我父他自己,全部输了进去。”
赵珂与朱家三兄弟四人瞠目结舌,张魁仅冷笑了一声。
这结果,一点未出乎意料。
“最后怎么收场了?”张魁问道。
“韩家主家一脉成了千机门门下一堂,我父秀莲先生住进了红坊,成了招牌乐师。”韩莲生指了指左眼眼下颧骨处,“不仅如此,我师父得寸进尺,在我父脸这,画了朵莲花。”
“这,这也太……”赵珂一时词穷。
“小玉生,不必大惊小怪。千机门代代掌门没一个好玩意儿。”
“张魁,休得胡语!”韩莲生狠狠瞪了张魁一眼。
“得得得,算我胡说。”张魁摆了摆手,接着问道,“这么大的屈辱,你爹肯定忍不了,之后没少跟你那师父赌吧。”
“是。”韩莲生点了下头,“我父秀莲先生为了赢回来,找各种由头,留我师父在京。我师父乐得成全,就故意让我父买下红坊河对岸一青楼,改成棋馆,住了进去,就是后来的青坊。而后,我父与师父再赌,就自己在左眼处画莲。他自己说的,讨彩头。”
“真有用吗?”赵珂问道。
“有用,真的有用。”韩莲生连着点了好几下头,“他后来赢回了不少呢!”
“莲生,你跟你师父赌过吗?”
“有,赢少输多。”韩莲生眼睛看下半空,回忆道,“我学我爹在脸上画莲那几次,都赢了。”
“讨彩头这一做法看来是有用啊。”朱全说道。
朱福、朱喜二人赞许地点了下头,连赵珂也信了三分。
张魁勉强忍住了笑意。
“莲生,这事你跟谢少门主说过吗?”
“你说卓昭?说过。”
“他也说讨彩头这事可信?”张魁问道。
“嗯。”韩莲生睁着大眼睛,点了头,“卓尚也说有用。”
张魁再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哈哈哈。既如此,下次再有搏命之事,莲生你务必画上。哈哈哈哈哈。”
“张魁你笑什么?”
“对啊,老大,你笑什么?”朱全问道。
“无事。”张魁收了笑,问韩莲生,“莲生,你如何?可休息够了?”
韩莲生看了下天。
“腿还是疼,不过天有些晚了,走吧。”
“好。”
张魁站起身,顺势拉了韩莲生一把,韩莲生不情不愿地登了船,朱福撑舟。
“莲生,你走两步便累,站一会儿便没精神,这可不行。”
“老大说的对。先生,你缺锻炼。”朱全说道。
“全哥儿,别没大没小的。”赵珂厉声道。
朱全自知语失,右手掌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不再言语。
“莲生,牢里没少受苦吧。”
张魁说罢,转过头仔细观察韩莲生脸上神情。
韩莲生则一脸轻松。
“倒没有,我那官司,冤案一桩,官......”韩莲生察觉说错,立马改了口,“圣上英明,我在牢里,未及半载,案已查清。只因我本就体弱,落了一身伤病。”
“既与您无关,为何依旧判了您流放?”朱喜问道。
“哈,自己求得。”韩莲生笑答,“得罪了人,最好出京,避避风头。”
众人皆大悟。
“这次截盐,于我有利,查下去,我得罪那人必受牵连,过几年我再回京,就方便多了。”韩莲生转头,对张魁说道,“张魁,这两年,你可务必消停一些。”
“放心,我心里有数。”
两岸风景虽好,但舟行许久,难免生腻,众人脸上都有倦色。
“大哥,你歇会儿,换我来吧。”朱喜小心站起身,替下了朱福。
朱福坐稳后,看着韩莲生许久,犹豫再三,问道:“先生,我有一事要问。”
“请讲。”
“谢少门主在船上所言可真?”
韩莲生思索片刻,轻笑了下。
“罢了,你们这些江湖人难与我们商家有深交,说说也无妨。”
韩莲生转头问张魁:“张头领,你这一行人的吃穿用度,谁在负责?秦先生?”
张魁摇头。
“秦哥只管账,吃穿用度是老三的事。”
韩莲生笑了下。
“朱福,你跟你家崔三爷出过门吗?”
朱福摇头。
“哦,想来也是。”
韩莲生在船上待了不久,便已察觉,这行人,看似松散,实则有序的很。
张魁手里这十几号人,实际上是两伙人。一伙是郭彪手下人,郭彪折江里后,他们九人无处可去,逮到张魁这个活着的小头头,二话不说,稀里糊涂就跟着南下了。另外一伙是朱家兄弟这样,跟着张魁占山为王,下水为寇的青州旧部。
拉伙结社,最忌厚此薄彼。青州旧部五人,张魁用惯了,实是改不过来,怕兄弟们生嫌隙,索性郭彪手下,他一个不用,全塞给了秦二爷。秦烨多精明一人,青州旧部,他一个不用。不仅如此,他专门挑出了三人,两人给了梁四,一人给了崔宁,这三人,他和张魁,心照不宣,谁都不用。
五子,一直在江上,跟谁都生分,对谁都客气,六子,岁数小,管谁都得叫一声哥哥。两人凡事,亲力亲为,根本不用人。
秦先生,人家一读书人,入伙表明摆着来照应自家亲弟弟的,根本不稀罕跟响马水鬼同道,自然离是是非非远远的。
只要张魁兄弟六人不分家,这波人就散不了。
江湖人,最重结义情,一个头磕下去,同生共死,不是闹着玩的。
韩莲生对张魁,真有几分羡慕。
“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商贾,上九流最末,帝王官吏,文人武士,务农的和各路工匠,皆为商人结交的对象。迎来送往,见什么说什么话。入我们这行,要学的第一门,话术。”
韩莲生冷笑了下。
“十句说七句,七句里,五句有真,算有良心了。”
“那先生你会不会坑我们?”朱全脱口而出。
韩莲生和张魁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几乎同时,意味深长地笑了。
“全儿,咱们家先生稀罕咱们,舍不得。莲生,你跟我见面就投缘的很,是吧?”
“说的甚是。”韩莲生笑着点头。
“我跟张头领一见如故。再者,一道同行,自要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