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涉大案线索,缇骑郎不敢怠慢,当晚便指挥当地缇骑司注1百户、经历注2全城搜查白衣女子和桑一笑,另外,吴王府风波营人马也是彻夜赶回姑苏府禀告潘府事件的情况。经过一夜,查案的三人组,已经变为两官一囚。他们这一辈子办过很多奇案,但此事的离奇还是超出他们的想象,并且又关系到江湖人士,所以决定将廖解解往南京镇抚司做进一步调查。
三人两马,一路无言。
正行间,突然马匹长嘶一声,停住了脚步。
“下马!周围草丛里有东西!”黑脸缇骑急切下马,由于廖解双手被捆住,两名缇骑握紧了刀柄,将廖解围在中心,警戒四周。
“滴——”一声哨子,草丛里飞出十几条铁链,向三人迎头射来!铁链末端是一把三指钢爪,两名缇骑郎后背相靠,拔出佩刀,将这些铁爪一一斩落,缇骑郎所配之刀名唤“绣春刀”,乃精钢所铸,犀利之极,非寻常刀刃可比。一波铁爪袭击之后,草丛里飞窜出十几个蒙面人,挥舞着链爪,向三人围攻!二人心中一紧,大叫一声不好,手中的兵器一旦被铁爪所勾,铁爪身后的链条便如游蛇一般向身体缠绕而去,任你刀法再凌厉也是无济于事。在二人奋力抵抗了几波攻击后,终于还是被铁链缠住身体手脚,束手就擒。
紧接着,蒙面人中的头领手起刀落,砍下了两位缇骑郎的脑袋。喷薄而出的鲜血把廖解染的像个血葫芦一般。廖解大吼一声,用头猛撞对方,那头领被一撞之下往后退了几步,一把把面罩扯下!
是父亲!
廖解睁大了瞳孔,“父亲!你怎么,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要杀他们?!”
“解儿,事情危急……”顿了顿,父亲抬头望向天空,隐隐约约有几声老鹰的叫声,“来不及多说了,拿好这个!”
一个玉佩被塞到了廖解手中,“往东!去落霞坞找陶盟主,现在只有他可以帮你!”父亲说完挥一挥手,蒙面客们开始就地掩埋两名缇骑郎的尸体。
“不!父亲,这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廖父不看他,“昨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现在不只是官府要抓你,太白的人也要杀你,你现在不逃,可就没命了,你懂吗!”
“孩儿是一介捕快,这事情绝不简单,孩儿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会向官府证明自己的清白!”
埋好两名缇骑郎的尸体,廖父重新系好蒙面口巾,指着新高出的两堆土包对廖解说道:
“我的痴儿,傻儿!这世间哪有什么清白,纷纷争争,熙熙攘攘,这江湖中是人皆可杀。但你一定好好活着!”
说完,头也不回,率领众蒙面客向西而去。
……
“是人皆可杀么……那我做这捕快是为了什么……两位千总的死又是为了什么……”廖解神情恍惚,对着尸体掩埋处,把头深深磕了下去,“王千总、马千总,两位因小弟之事无辜丧命,小弟无能为力,只愿代父受过,但事因小弟而起,如今我身陷囹圄,遭人栽赃陷害,小弟一定查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以慰你们在天之灵!”
及至傍晚,廖解重新赶到了太湖边,眼前烟波浩淼,天外云卷云舒,红日余晖中,有气吞万里之气势。不由得平生一股慷慨之气,略微冲淡了几日以来的不快。
湖边有一艘渔船,船旁有一位头戴蓝印花布的船娘,在拾弄些东西,廖解走上前询问她是否可以前往洞庭岛落霞坞。
那船娘见天色已晚,湖面风大,问道:“个位客官呀,个么晚去岛上有啥个事体?湖面风大,弄的否好要翻船哉。”廖解不愿透露更多,又给了一些碎银给那船娘,只说有非常紧要的事情,还请行个方便。
“算哉……就陪内去一趟。”船娘无奈的答应了下来,便撑船出发。
廖解撑开舱帘,四周只有无边的水色,真是天地之间一孤舟啊!如此想着,渐渐心安起来。
行至一半,船娘道:“太湖里厢否嗲太平个,岛上头有个陶盟主,欢喜打劫沿途商船,太湖里厢过营生的渔家,都吃过他的苦头,大家是敢怒不敢言。”
“哦?是嘛……”廖解闻言有点吃惊,在他的印象里,陶盟主算是比较侠义心肠的一号人物,想不到在普通老百姓口中竟然如此评价。家父让自己去投靠他,他们之间应该彼此互相信任的。
“是个呀,偶有个妹妹,姿色极好,上个月去了洞庭采茶,就再没回来,想必被他掳了去,不知道现在啊有性命在了,哎……”船娘幽幽的叹了口气。
“我如果能见得陶盟主面,我帮你问问,或许能知道下落。”廖解承其情,觉得此事可以一帮。
“哎呀!谢谢倷!”船娘喜道。
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到达洞庭岛,廖解再次谢过船娘,登岛而去。行了没几步,发现岛上道路不熟,便想回头问问船娘,于是折返到船旁,却见那船孤零零的停靠在岸,舱内黑灯瞎火,询问几声也不见人响。
船娘去哪了?或许她岛上有亲戚去投宿了吧,也对,这么晚了,实在也不方便回程。于是只好自己摸索着前行。
“救命!!”一名女子的呼救声从前方传来。
“快快!别让她跑了!抓住她!”
“站住!……”
似乎有人在追赶。辨别声音的方向,似乎是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前方密林中跑出一个姑娘,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看见廖解后犹如看见救兵一般,
“大哥救我!”一下子躲到廖解身后,紧紧拽住廖解的衣服。
“姑娘你怎么了?是谁在追你?”
姑娘话还未开口,身后的追兵已到身前,“你们是谁?干嘛追她?”廖解冲那几人道。
“你是谁?管什么闲事?细娘子,快快跟我们回去,盟主大人晚上还等着你!”领头人道。
“呜呜呜……大哥救我,我不回去!我要回家!”姑娘带着哭腔
“少废话!兄弟们!上!”领头喊道。
廖解眼看来不及辩解,冲着迎面而来的人就是一脚,踢翻在地后夺了对方的刀,与众人围斗起来。他好歹是一府捕快,武功虽比不得桑一笑这类江湖成名人物,对付几个普通土匪还是绰绰有余,一边护住身后之人,三五下便将那几人制服。
赶跑了那几人后,廖解仔细端详那姑娘,见其眉宇清秀,虽然发丝凌乱,眼波流转间却说不出的婉转多情,加之体态婀娜,让人顿生怜惜,廖解不禁有些脸红。
“大哥……”姑娘打破了沉默。
“啊……”廖解顿觉失礼之极,满脸尴尬,光顾着看人家,居然忘了正事。清了清嗓子,道:“姑娘是谁?怎么会被人追赶?”廖解疑心这便是那船娘的妹妹。
“不瞒大哥,我叫阿宁,本是太湖上一渔家女,我上个月来湖里游玩,被那落霞坞的陶盟主掳去,强要我做他的小妾……我宁死不肯,多次逃跑都被他捉了回去,这次我想要是再逃不掉,不如就跳进湖里喂了鱼虾,一了百了……呜呜呜”姑娘哭的梨花带雨。
廖解觉得找着了正主,于是把船娘之事告诉了对方,姑娘大喜,廖解又表明自己来此目的,便是要找到陶盟主,自己家父与陶盟主交好,一定会帮着劝说不要为难姑娘。阿宁当即笑逐颜开,表示自己对此地极熟,愿意协助。
“不妥,你刚刚脱离险境,应该尽快离开东山。”廖解拒绝。
“大哥说什么话,你帮我赶跑了那帮人,我还不知道如何谢你,再说,天色这么晚,哪里找得到船只回去……即便找到船,我孤身一人,这岛上到处都是落霞坞的人,再被他们捉住怎么办……”阿宁说着又要哭了。
廖解一想不错,还是跟着自己安全一点,如果顺利见到陶盟主,便向他说清此事,求他放了阿宁吧,不管怎样自己一定保护她周全便是。于是点点头,道:“好吧,此地你熟,带我去落霞坞吧。”
“大哥真好!”阿宁破涕为笑,“跟着你我就不怕他们捉了!嘻嘻……对了,大哥我怎么称呼你?”
“我姓廖。”廖解苦笑一声,同是落难之人,有个伴也挺好,这姑娘到底是少女心性,倒是比自己洒脱一些。
有了阿宁带路,二人走了约一顿饭的工夫,便来到落霞坞大寨门口。早有人看到他们前来,举着火把过来询问:“来者何人!”
“我来求见陶盟主!”廖解高声回答
“陶盟主不见客!请回吧!”
“那麻烦请将此物转交于盟主,说不定会见我。”廖解把那玉佩递给来人。
那人观察了廖解一番,又望了望身后的阿宁,眼神有点异样,撂下一句“稍等!”便回寨禀告。
“廖大哥,我有点害怕……”阿宁躲在身后拽紧了廖解衣服,小声道。
“不用害怕,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廖解安慰道。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人来通报:“盟主有请!”
二人来到寨中大堂,盟主陶庆贤端坐于上,那人生的身胖如熊,面庞黝黑,两只细眼睛注视着步入大堂的二人,廖解冲他行礼:“参见盟主!”
一阵沉默。
“玩够了没有?”
什么玩够了没有?廖解一脸问号,却发现陶庆贤的目光越过了自己,看向了身后的阿宁,廖解急于解释,还没等开口,便听阿宁说道:“没玩够呢!这几天闷死我了,好不容易碰到这么好玩的事!”
廖解回头,看见阿宁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眼睛里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整天就知道瞎闹!看我这次不打断你的腿!”陶庆贤怒道,作势欲上前,看到廖解还楞在原地,顿觉有些失礼,便顺势笑着去拉住廖解的手,
“贤侄辛苦了,坐吧,呃,那个……贤侄啊,小女平时爱恶作剧,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哼!爹爹好坏!不理你了!”阿宁娇哼一声。
什么?!阿宁是陶庆贤的女儿?
廖解瞪大了眼睛望着阿宁,而阿宁也笑嘻嘻的看着他,哪里还有半点落难失魂的模样。
“大哥别生气嘛……”面对蒙在鼓里的廖解,阿宁心里感到好笑。
“这到底怎么回事,那那个船娘……不是说……?”廖解有点糊涂了。
“这个嘛……大哥你看!”阿宁转过身子,片刻后又转过来,廖解惊讶的发现原本的一张俏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只听她缓缓道:“客官否要紧张,小女子同你一道去太湖里厢白想,阿好?”
这一口吴侬软语跟方才那位船娘别无二致。哦!好嘛,原来从船上到岛上的一系列经历,全是这妮子从头到尾做了一出戏!
——————————————————
注1:缇骑司,或叫镇抚司,是为“钦差缇骑郎镇抚司”这一机构的简称,本书中今后还会多次提到。
注2:这里提到的“百户”、“经历”都是缇骑司衙门设在地方的常驻情报人员,数目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