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船船尾的油灯火苗飘在天上,弯月落在水里。
群山在远处伏卧着,同工业新区高耸的烟囱们,在星月黯淡的夜里,将阴影勾勒出的城市轮廓,印在黎辞墨黑的瞳孔中。
“空气中充斥着煤烟的味道,”黎辞站在缓缓流动的水面上,极远处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依稀可闻,“资本的气息,以及下层工人的哀鸣。”
“我讨厌这座城市。”
他想起了自己零碎记忆中的一段信息,那是西斯联邦的一个邦国中,一间压榨协议工劳动力的工厂。
他曾为了画出一幅反映社会现实的油画近距离接触过那里的工人,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无疾而终。
这整座城市,和那间工厂有着同样的味道。
这是黑甲赋予他的又一个玄之又玄的能力。
他称其为,超凡感应。
黎辞如一只幽灵般停驻在宽阔的河面上,看着一艘艘汽船顺流而下,在几乎已经接近舷面高的水中吃力地行进着。
船上的烟囱冒着黑烟,烟雾腾入半空,消失在夜色大背景之下。
他恢复意识已经是近十分钟前的事了,不出所料,他离开了密室,却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黎辞不确定这里是否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因为他并没有在来来往往的汽船上,看到任何可以辨认的标识。
虽然世界属于诸夏联盟和西斯联邦,但世界是如此广博,以至于没有被文明光辉照耀到的地方依然存在。
黎辞已经在河面上飘了十分钟之久,在这些时间里他做了一个规划:首先仍然是恢复记忆,治疗四肢,然后是找出幕后黑手,拧断他的脖子。
为此他需要梦力,足够多的梦力,这是他可以看到方向的上升之路。
而当下他的倚仗是异变的魂甲,是长满眼睛的魂甲触手,他确定这股力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他会将变数一点点增多,一点点放大,最终掀翻这棋盘。
那些忘却的记忆给他留下了太多的空白,他想要从自己的过去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所以现在,黎辞需要梦力,他不喜欢零。
“迄今为止我记得的唯一一次梦力的来源是那人骨怪物死后飘出的幽火,被天平称为梦灵魂火的东西。”
“结合梦力,关键词很清晰了。”
“梦。”
黎辞思索着,他想起了祭祀的灰袍人和安达狄乌斯透露出的零碎信息。
“生灵的梦诞生于世界的阴影——”
“星光入梦,孕育梦灵——”
“流动的鲜血是通往真实梦境的桥梁——”
“打开天国的门户。”
“梦灵,”黎辞抓住了重点,“梦力有很大的可能来源于梦灵!”
“那么梦灵又是什么?”
“按照祭词,难道存在于生灵的梦中?”
黎辞忽然沉默了下来,因为他所推断的倘若是真相,那岂不是说他之前的所在的密室极有可能是梦?
他之前其实是在某个生灵的梦中?
无法揣测,无法想象!
黎辞深吸一口气,但魂体毫无所感,他和现实,仿佛分别存在于两个世界。
“这里面的水,深得很呐。”
黎辞轻笑着,将一切纷乱念头收敛,因为慌乱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还会令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汽船鸣起汽笛,白色的蒸汽自船头冒出,“呜呜”低沉地叫着远去,在河面上留下一条荡漾的波纹。
在黎辞将梦灵与密室联系起来时,触手上的眼睛们受了触动,传递给黎辞一条信息,那是关于它们的能力的。
“寻找生灵强烈的情绪痕迹,借此入梦?”
“帮助我找到梦境孕育的梦灵?”
“然后呢?”黎辞看着自己的触手,“捕捉它,吞噬它?”
“看来我的魂甲的最初模样是没有触手的,它也是黑手的规划之一。”
“也是,触手和血眼从颜值上来看是很般配的嘛,一样的异常,一样的恶形恶状。”黎辞自嘲一声。
根据新得到的信息,黎辞改变了猜测:如果没有魂甲,他也许并不会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而是会变成拥有智慧的怪物。
幕后黑手需要自己拥有智慧,并狩猎梦灵成长。
黎辞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养殖的野兽,在牢笼中等着主人需要的那一天。
不过不同于养殖野兽的是,他需要自己捕猎。
“我只是我自己。”
“几方博弈,夹缝生存。”
“天平,现在我是你这边的。”
黎辞神经质地念叨一声,然后将左臂变为触手,并睁开了其上的一只血眼。
世界在他眼中变得不同了。
黎辞看到原本色彩单调的夜空出现了不一样的风景:那是一条条黑的、白的、绿的、红的丝线,颜色五彩斑斓。它们或浅或深地飘荡在不同的地方,有的色泽鲜艳,有的黯淡无光,有的清楚明晰,有的朦朦胧胧,有的扎堆,有的孤零零。
“这便是生灵强烈的情绪痕迹?”
黎辞飘到一艘有着明黄色漆边的汽船上,伸出触手碰了下一条黯淡的蓝色丝线,随即一幅模糊的画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是一处嘈杂的船舱,来来往往的船工身上冒着热汗在搬运货物,他们有着典型的欧罗巴人种样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硕大的原木板箱子在他们的肩头留下深深的印痕,汗水被蒸干,在背部板结出一层厚厚的黑盐层。
他们喘息着,一步一步地挪着,将货箱垒得整整齐齐。
这道情绪痕迹的主人正是卸货工人中的一员,他是一名与其他人没有多少区别的船工,也许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年龄比起其他人来说更大了点,搬运时气力更不济些。
模糊的画面到这里就消失了,油光发黑的汽船舱壁再次挤占了黎辞的视野。
“留下痕迹的时间太久,无法凭借这道痕迹入梦。”
黎辞观察四周,发现大多数丝线的颜色都是黯淡的,这意味着要么时间过久,要么痕迹的主人距离这里的空间距离过远,都无法被打上标记,从而完成入梦的前置条件。
于是黎辞将目光投向了河湾处的小船坞,那里也有一条蓝色的丝线,那条丝线的亮度,是他所能观察到的情绪丝线中最为耀眼的。
简直如同一条蓝色的光之焰火。
“就是你了。”
黎辞掠过黑乎乎的水面飘向船坞,他看到了丝线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