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乌云遮盖的朦胧夜空终于下起雨来,冰冰凉凉的雨滴透过雾霭沉沉的摩季那河上空,落进茫茫的夜里。
雨水是灰色的。
蒸汽机械燃烧的煤炭烟尘升入天上,如今带着深秋的冷意返回,为压抑的空气混入清新。
自然的污浊是比不上心灵的污浊的,何况这污浊来源于超凡者和怪物的灵性对环境的影响。
他们的灵性虽已尽没,但混乱、冰冷的气息依然有些许留存,这些从乌云落下的雨带着自然的力量,会将一切痕迹抹去。
当然,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时间也许要以天计。
黎辞将触手变回人类的手,站在三具尸体旁,看着周围一片静寂的船坞,和更远处的河岸上模模糊糊的几座被酸雨腐蚀得坑坑洼洼的不知名石像,心里空落落的。
空落落的。
这感觉不仅源自即将实现的两个心愿,还来自于四首怪物剩下的灵性被黎辞完全污染转化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
好像有某种清晰的东西重新变得模糊了。
这种感觉在瘦弱男子和安妮死去时他也有,不过没有怪物死去时清晰。
好像一个欲拒还羞的姑娘在梦中向自己撩起裙摆,而后当念头蠢蠢欲动时,忽然梦醒。
这种感觉很不正常。
黎辞又得到了一个新的未解谜题,于是他将这个问题放入自己的问题库中,留待今后。
他重视每一个问题,因为在这个黑影重重的世界,任何被忽视的问题都有可能在某个时候变成一把致命的匕首,然后悄然夺去黎辞的生命。
问题越多越好。
黎辞飘在半空,雨水穿过他的躯体落下,将本就湿润的木板桥,浸得更加湿滑。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两个:用梦力恢复四肢和记忆,完成想望已久的心愿,或者增强战斗能力,去看看能不能到那只老人面鱼那里去捡个便宜。
在他隔空与那怪物交锋时,黎辞看到了它的一部分状态:它受了伤,而且正在面对两名超凡者的围攻。
它也只是伟大存在棋子中的一枚,棋子不相互厮杀吞吃,如何演变棋局?
当然,黎辞并不清楚它的伤势严重情况和那两名超凡者的信息,驱虎吞狼、浑水摸鱼的计策有可能失败。若是真到了那时候,猎人和猎物的身份极有可能颠倒。
而暂时不选择提升战斗能力,而是恢复四肢记忆,然后隐没遁去,默默积攒力量,无疑要安全得多。
只是已入棋局,他的时间究竟还有多少?
96单位梦力,6单位来自安妮,90单位来自四首怪物,即使其灵性完整,恐怕也只有100单位,根本无法支撑两个计划同时进行。
这只费尽心思杀死的怪物,刚刚够上二阶的边便费了黎辞一番心思,比它强得多的人面鱼又有多强?
最致命的是,黎辞对四首怪物一击建功的灵性缠绕是基于星空之触开发的,这一招对同样有伟大存在注视的人面鱼恐怕难以奏效。
理智让黎辞选择退避,但黎辞拒绝了。
“我不想退避。”
一个疯狂的人不可怕,可怕的他会冷静地思考。
黎辞还有一个选择。
入梦。
通过入梦猎杀梦灵,获得梦力,强化自身,再去夺取属于人面鱼的一切,除去一个竞争对手。
将雪球越滚越大,然后取得一定自由,回家。
新的梦境穿梭异能很危险,限制也很多,但黎辞已经下定决心,就不会改变。
他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
狂徒。
疯狂,冷静,恣意妄为。
“许愿,恢复四肢。”
天平基座上人脸下方的数字变成了66,与此同时,魂甲中黎辞躯体上缺失的四肢自断口逐渐生长延伸,当他计到第六秒时,四肢完全恢复了。
“愿望不是立刻达成的?”
“有着完全实现的过程?”
黎辞思索着,“记下来,作为以后的参考。”
触感信息不再由四肢部位的魂甲直接传递,而是经过四肢被黎辞的灵魂吸收处理。
他看到触手依旧好端端地待在魂甲上,并没有污染侵蚀自己的左臂,略略松了口气。
毕竟魂甲还破损着,他并不确定它阻挡星空之触侵蚀同化的能力还剩下多少,若是触手躁动,就麻烦了。
这是一次试探,但结果很好。
在没攒够修复魂甲所需的魂力前,触手与其的关系,黎辞希望一直维持平衡。
这也是他当时毫不犹豫转化触手生长储备能量的又一个原因。
“你的名字和功能,我马上就要知道了。”
“连修复都要三十万梦力,”黎辞默默看了一眼魂甲,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天平虚影上,“究竟是什么级别的东西?”
“许愿,恢复记忆。”
“60单位梦力。”
这个价格再一次被黎辞看到。
“确定。”
一股神秘而浩瀚的力量降临到黎辞的灵魂上,温润滋养,拼接碎片,将某些被磨灭的不可见之物自黎辞意识海中重新复苏。
这股力量不只恢复了他的记忆,更相当于一场造化,他的灵魂比起之前的灰暗更明亮了些许,在魂甲的包裹中泛着微微的荧光。
“我记起来了,”黎辞双目清明,“我全都记起来了。”
“不只在密室失去的记忆,还有在西斯联邦戈贡山颠神殿的!”
忒弥亚湖畔,黑伞男,千眼怪物,密室,梦灵死躯。
“梦境世界的恶意吗?”
“那是谁的躯体?”
“难道是我的?”
“不可能,我的躯体怎么会成为梦灵死躯,还价值九十万梦力?”
“可是——”
黎辞幽然一叹,抬眼望天,“谜团越来越多了。”
许多线索可以被串联起来了,但随之而来的还有旧的答案后新的谜题。
因为在恢复密室和湖畔的记忆,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其他记忆后,黎辞想起了又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告诉他为什么忒弥亚湖畔的黑伞男要杀他,因为在湖畔写生的三天前,黎辞跟随一群来自北方卡密市的探险队员去戈贡山神殿,为他们临摹壁画赚钱时,曾听队伍中的一位学者念过壁画上的一个词语,那词语的发音与黑伞男那日念出的一模一样!
ΑΝΑΓΚΗ。
黑伞男不知为什么放过了他,但也抹去了他的这段记忆,用另一段虚假的记忆代替。
这个词语他也在密室的墙上看到过,星空之触也是因此而来。
“ΑΝΑΓΚΗ……”
黎辞喃喃道,眸子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