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辞带着玛利亚回到了自己从奎托勋爵手中买来的小楼,雕刻着精致装饰的铁门在树木的荫盖下被打开,显露出一个种植着珍贵花草的园子。
时节已至季秋,大多的花草已经枯萎凋谢,只有几枝蛾摩拉还在自如地开放着,红色的花瓣鲜艳得像火,在单调的园子里,犹如几蔟跳动的火焰。
“来见见我的几位朋友。”
“是谁?”
玛利亚抬起头,已变得精致的小脸上挂着疑问,大大的眼睛看着黎辞,纯净得如同一汪清泉。
“两个在我前进的路上给予了我一点帮助的人。”
“让你来称称他们的苦难。”
黎辞答道。
“是么?”
玛利亚作为人间的天使,孩童幼小而幼小的心灵并不会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她之所以跟在黎辞身边,不只是因为这人将她唤醒,让她悟得了善的真谛,更直接的原因是,她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深邃的黑暗。
不是恶,不是苦,而是一团好像混沌的无序物质,那里面什么都有可能生出。
包括恶,包括善。
“我很愿意去称量。”
“很好。”
黎辞知道玛利亚看到了什么,是无序,是混乱。
不同于星空之触中蕴含的混乱呓语极致的压抑和诱导,对恶念的放大和扭曲,他以此为参考生出的特性只有信息的纠缠和碰撞衍化。
在混乱中才有无限可能,也只有在原初,才能发掘出无数个向四面方眼延伸的方向。
万灵的心,生于混沌之中,可以发出光亮,也可以吞噬黑暗,黎辞走的路,很宽。
他是不会自己把路走窄了的。
而玛利亚跟在他身旁,无非是为了将混沌变成光明的天堂,黎辞无时无刻都在遭受到圣洁光辉的浸染,勾动他内心的善念。
他身体上那几张平静的脸时而哭,时而笑,时而激动,时而平静,便是玛利亚的成果了。好像人生的种种情感都在它们身上快放了一遍,只为找出善念的突破口。
这其中信息的变化和激荡,不但没有成为黎辞的负担,反而令他对灵性的理解更多了一些,增加了他的底蕴。
当然这是黎辞的道路走得比玛利亚这个某种防御机制的应激体更前更宽的原因,若是换一个不能固守心灵的此界伪四阶,即那些史诗预备役来,恐怕在这种诡异的攻击下,情况也不会太好。
黎辞掏出钥匙打开屋门,现出里面空荡荡的一片来。
进门是两间房,墙壁后是一架红木楼梯,再向前是花厅和壁炉,名贵的貂皮毯子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盖在厅内一架硬木椅子上,椅子旁的茶几包了镀金圆角,隔不了几步,便是一人高的玻璃柜子,柜子中很空,只有一个巴掌大的骨雕。
那是一只巨蜥的头盖骨,骨面上刻着一名宣扬天体艺术的女人,女性特征很显眼,极其精美。
这是上一任房主送给黎辞的礼物。
“坐吧。”
黎辞牵着玛利亚的手将她引到一张沙发上落座,自己也放下手中的画板和其它工具,靠在貂皮毯子上,伸了个懒腰。
他脚下是大理石的光滑地板,头顶是油漆过的赭红色木制天花板,阳光从装着阁板的长窗内照进来,落到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画上。
画是已经被装裱好了的,螺钿和珐琅点在画框边缘,构成一圈美丽的花纹。
画上是什么?
是一只紧闭的眼睛,竖起来的它几乎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空间,浓重深沉的油彩为它染上生动的颜色,玛利亚可以清楚地看到竖眼缝隙中透出的那抹猩红。
阳光的照射让它的亮度变得不一致,有的地方明亮,有的地方晦暗,在光线的变化中,紧闭的竖眼好像在逐渐睁开。
晦暗的变化,如同水面荡开的波纹。
“这是什么?”
玛利亚本能地察觉到这幅画带来的强烈不适感,但她又无法从画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意,这种陌生的奇怪感觉使她主动向黎辞发问。
“没什么,随性而发,妙手偶得罢了。”
黎辞注意到玛利亚对伊格拉姆的画像并没有明显的感触,这证明了防御机制的应激手段也可能是分层级的。
这也意味着,神灵若是有手段避开一部分棋盘规则将暗棋落入,并引导其隐藏发展壮大,那将是一把致命的尖刀。
他之前扮演的,也许便是这样的角色。
黎辞走上前,自画下的木台上捧起一张黑色的布,将其盖到竖眼画作上,然后走到了玛利亚身旁。
他看着女孩,女孩也看着他。
此时的玛利亚已经完全变了,圣洁的灵性火焰改造了她的身体和灵魂,将她自内而外都变成了天使。
一个穿着破烂粗布衣的精致瓷娃娃,是对此时的玛利亚最合适的形容。
不,不是瓷娃娃,是流落凡间的尘世天使,是神灵最完美的造物。
也就是说,她其实已经不是玛利亚了,她是新的生灵,拥有着玛利亚名字的新生生灵。
过去已经没有了,只有现在存在。
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因为她在黎辞引动众人哀的情感时,听见了自己心灵深处的呼声,好像在黎明最黑暗的时候看到了天亮的曙光,于是毫不犹豫地投身了光明。
黎明就是一种呼声。
光明如果不去唤醒昏睡的心灵美好,那它还有什么用出呢?
光明和美好善良是同一类型的美德。
不过前着属于世界和神灵,后者属于个人。
“该给你看看他们了。”
黎辞伸手一招,放在椅子旁的画板凌空漂浮起来,盖在上面的皮纸飞来,落到黎辞的手中。
“瞧,他们在这里。”
他展开皮纸,一堆混乱的油彩堆积在一起,在杂乱中被赋予了奇异的美感。
玛利亚洁白的额头皱了起来,蓝色的眼睛中浮现困惑和不解,她抿起嘴唇,睫毛一眨一眨,像天上的星星。
谁可曾见过天使皱眉,见过天使沉思?
这就是了。
“我画给你看。”
黎辞微笑着将皮纸轻轻一抖,油彩们立刻变了,它们中的一部分变成了一堆杂乱的线条,像编织一样编出两张脸来。
剩下油彩填充了进去,像淤泥被倒进深不见底的下水井。
两张脸对着玛利亚,在他们的上方,还有黎辞的脸。
“来称量它们的苦难吧,我的安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