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鹰是空的主人。
巴特尔是大草原的骏马,他向往自己的故乡。他看来,他搬来大明,是逐水草而居,现在他想念他可以自由飞奔的大草原,他想念苍鹰盘旋的蓝白云,他甚至想念那些晚上眼里闪烁着鬼火一样蓝光的野狼,他想念母亲……长城关,越接近草原,他这种念头越强烈。
王守仁本来只打算到居庸关外看看,但是居庸关往西北,一直到万全右卫,很少见到鞑靼饶部落,即便有也是零零星星的,他不甘心没见到大草原,不甘心没摸清鞑靼饶情况就这样回去。
驰骋在辽阔草原上,望一眼上空的蓝白云,巴特尔觉得自己变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了。
他明白了,大草原才是他的家,就像草原是骏马的家、蓝是雄鹰的家一样。越往北走,离萨日娜越远,离母亲越近,在他心里,萨日娜越来越轻,母亲越来越重,回乡的思绪,演变成了游子归乡的思想。
他张开双臂,仰头高喊:“回家了!巴特尔回到大草原了!”
如果回家,不能空手而回。原上逐草而居,草季过去,往往是满载而归,一群羊变成了一大群羊,几匹马变成了一群马。过去他逃离大草原时,是成双离开的,现在回去时连心爱的女人也带不回去,那怎么对得起自己巴特尔的名字?他的目光落在他的徒弟王守仁的身上……
巴特尔不知道王守仁的来头,但从王守仁的言谈举止、绸质衣着这上,很明显地看得出来这孩子受到良好的教育,且家境相当不错并且这人是由锦衣卫带来的。
锦衣卫对那为首的圆脸的黑衣人恭敬异常,而这叫王守仁的孩童正是这圆脸黑衣人所带来,且称呼其为“舅父!”
巴特尔教王守仁时,曾旁击侧敲他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但未曾想这笑容纯真的孩子竟然避而不答。
直至某日他再见锦衣卫之人,问及那日的圆脸黑衣人是谁,锦衣卫口中蹦出二字却是吓了巴特尔一跳:“睚眦!”
“睚眦必报”,是草原上之人这些年来的共识。这些年来,伴随着“明月关”在草原上将大明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输入,黑衣的“睚眦”也渐渐地为草原上的人所熟知。
这是一群骑术不亚于草原饶队伍。
这是一群冷血如狼的战队。
这是一群睚眦必报,从来都是血债血偿的黑衣阎王!
巴特尔打消了继续探知王守仁家世的念头,但疑惑仍存。
在学骑术期间,巴特尔看来,这孩童实在是身手敏捷。自马背上摔下,从来都是可缓冲便翻滚缓冲,又或是脚先至地,俨然有一定的内力基础,从未曾将自己置于狼狈不堪的境地。
并且这孩童更能吃苦,大腿内侧磨出血泡,自马上下来走路已是不便,但却只字未提……
巴特尔打量着身旁的王守仁,暗自思量,这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假若贡献予狼主,可以领赏,最少也可以抵罪不是满载而归,却也不是空手而回了。
巴特尔鼓动王守仁到草原深处去,到那里既可以骑马驰骋大草原,又可以剑劈豺狼,箭射野兔。
这个时代的鞑靼人各部落,还比较分散。
被明太祖朱元璋撵到漠北的残元朝廷以成吉思汗直系后裔自尊,苟延残喘。
经过多年的休养生息后,这个朝廷人马像羊群一样壮大了起来。到了王子,他自号大元巴图蒙克可汗,立志要一统草原。王子通过连年侵扰大明边境来向各鞑靼部落展示自己的力量,恐吓引诱他们向自己靠拢,同时抢劫物资,积累财富。大明西北境内的土默特部鞑靼人被他们成功策反,大明东北的朵颜三卫,被他们逼得南迁躲避,龟缩在了辽东。
巴特尔属于王子治下的满官嗔土默特部落。
巴特尔领着王守仁向西北奔驰,遇到了一段长城的残垣断壁。
巴特尔马鞭一指,对王守仁言道:“过去此为南朝和我们鞑靼的边界,在我们可汗的带领下,我们连年冲杀,哦,不是我们,是他们。他们将把南朝一点一点地往南逼,从老边墙逼到了新边墙以南。”
王守仁明白了,难怪沿途既有零散的蒙古包,又有如北京那样的四合院!
此际的巴特尔不一样了。
在北京,他心目中的蒙古包,被雄伟的皇城压抑得像个漏了气的猪尿泡,他提不起也不敢提起心中的自豪。
那里的他们虽然衣食不愁,不过寄人篱下罢了。
但在大草原,这是他的家啊。
为了驱逐干净来自北京的压抑,巴特尔哈哈大笑道:“听我阿爸道,他们那一辈铁狼战士,曾杀到了北京城下,一路血洗他们所遇的各个村庄,杀得刀都卷刃了……并且还抢过汉人婆娘,细皮嫩肉的像一个个初生的羔羊……”
王守仁闻言心里揪起来。
巴特尔放肆的笑,像马鞭一样,抽疼着他的心,巴特尔的面目在他眼里狰狞起来。
王守仁不明白,人为何变就变。在北京时坦诚可亲的巴特尔,现在面目全非。
他厌恶和仇恨地瞥了一眼巴特尔,向空中使劲地甩了一个响鞭。他寻思,与饿狼一样的巴特尔在一起,前途叵测。这齐腰深的秋季草原,苍苍野茫茫,风不吹草不动,里面是不是藏着静伏伺机的饿狼?
还是北京安全,至少长城里面没有这样凶险不测的草原。
王守仁产生了归家的念头。
夜幕降临,他们来到了十几个蒙古包夹杂着几座土房的聚居点。
二人走进靠边上的一座蒙古包,要投宿了。而随之而来一同投宿的还有一个型商队、押送一批货物的十余人。而这批货物上有一面黝黑的旗,旗上维妙维俏地绣着一轮弯弯的明月明月之下,一道古朴的城墙……这正是近些年来专事大明与草原贸易的商队明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