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章 且归(1 / 1)钱如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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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

模糊视线里,以一片昏黑作衬,这道白影分外醒目。

程胜半点没犹豫,先使出一式破骨手。

破骨手轻则剖皮去肉,重至伤筋破骨,全看他出招前这一念。

程胜伸手去抓,因没有内力驱使,这一招出得很缓。等他的手送到位,那只白影已经缩了回去。

“程公子,是我,宋晓玉。”

那声音单薄,夹带着一丝唯诺。

程胜侧卧在石床上,眼前渐渐清明起来,他扭了下肩膀,试着坐起身来。宋晓玉站在一丈远处,来搀扶程胜时备了一方帕子,宋晓玉隔着帕子托起他的手,程胜看一眼帕子,再看向宋晓玉:“你倒是懂事。”

“掌门临行前将公子的一些喜好都交代给晓玉,晓玉一一记下了。”

“她说她要去哪里吗?”

“晓玉不知。”

“她走时向哪个方向?”

“晓玉也不知。”

石床摆在水陵密室正中,密室空荡,说话时微微起回声。程胜下了石床,宋晓玉已从一旁的椸架上取来狐裘,程胜没由她经手,接过来,披在自己身上。

回身时见宋晓玉眉目低垂,她臂弯搭了一条披帛,白纱罗两端用金丝绣了窄窄一匝冰裂梅花,纹理排布有致,别出心裁。程胜收回目光。

“看你很得你们掌门器重,”程胜向密室望过一遭,其间布局几十年如一日,“这水陵都交由你打理。”

看宋晓玉穿得单薄,程胜随口问了句:“你不冷吗?”

“掌门教授了我一门掌法,有御寒之效。”

程胜身上却又一阵冷,便将狐裘拢了拢。

“你来云水有十几年了吧?”

听这位程公子这么问,宋晓玉第一次抬起头来看这位程公子的面容,随之心上一惊,半份谔然掺着半分困惑,一时回答不上来。

她来云水的时间不算短了,也见过这位程公子一次,准确些讲,是听过这位程公子的声音。因她精通音律,掌门将她留在内苑作伴,几年前初见程公子,程公子披着一袭袍,看不见面目,她在掌门身旁只听程公子的声音,像是个中年人。

稚子童音与老迈之声全然不同,而中年与青年差距虽小,她宋晓玉也听得出。

今日再听程公子的声音,感觉较几年前反倒清亮年轻起来了,得见面貌也不过二十几岁。程胜低头揉了揉指节。

“听你的口音更像十四道一带。”

宋晓玉点点头:“正是锦仓人士。”

“家住锦仓?离云水不近。”程胜正要说今日他路过锦仓,转念才想起之前的事,便问:“我睡了多久?”

“整睡了一天。”

“我昨日正巧路过锦仓。”

“程公子轻功了得,那年我从锦仓来云水前后走了五年。”

“五年?”

“是。”

程胜由北樊廊至云水总坛,行了大半日,但眼前这位宋晓玉从锦仓启程到云水,一走就是五年,程胜听来还是不免诧异。

“这么说来云水之前半点武功都不会?”

“不会武功,又走了些岔路。”

“你出锦仓那年几……”

程胜自觉问年纪有些不妥,将最后一字咽了下去。

“金钗之年。”宋晓玉答道。

程胜语调如旧:“你不会武功,年纪又小,怎知来云水的?”

“程公子可知道二十年前云阳门外的疯癫剑客?”

云阳门乃云水总坛最外的一道门。

“我自小被寄养在伍少爷家,伍少爷痴迷剑道,心性也不坏,被歹人诱劝到云水总坛,为掌门的筝声所迷,困在武修执念中。”宋晓玉直言,“我那时不明其中缘由,只是来讨个说法。”

程胜后来听人说锦仓来的剑客在家悬梁自尽了,至于起先的刀客丢了刀不知去向。上次董月华只和他说新添了一个贴心的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番故事。

这种事又非什么不可查明之事,既然董月华留宋晓玉在身边这么多年,多半是放心的。

“看来你们掌门早就知道此事。”

“是,我若在掌门面前遮遮掩掩,反而惹她疑心。掌门也吩咐,如程公子问什么,如实说起便好。”

程胜点点头。

宋晓玉又唤了声“程公子”,程胜见她从食盒里取出一只白玉碗。那食盒一直摆在宋晓玉身后,程胜竟没留意。他探头看看,白玉碗内盛了些深色的清亮汤水,碗面上的热气氤氲而起,飘散来一些药味。

“你掌门没说我不爱喝这苦汤?”

“掌门没提。”

程胜接过碗来嗅了嗅,又放在石床上。

“掌门说只有等程公子接过药碗,才能将箱子转交给公子,然后由程公子自己决定这药喝还是不喝。”

“什么箱子?”

“掌门没说。”

说完,宋晓玉走向水陵密室外,搬进来一个精巧箱子。

期间程胜反复闻着药汤,没闻出是由哪些药材熬煮的,便开口直接问宋晓玉:“这是什么药?”

“喝完可以短期内封制住内力的汤药。”

程胜眉头轻蹙起,他这门武功是由一本名为《共潮生的秘笈中悟出来的,近些年来确实愈发不好收制,但封制内力无异自折羽翼。宋晓玉这般直言直语,程胜有点摸不清是她本性如此,还是什么,将汤药碗递还给她。

“掌门说等程公子看了箱子里的东西,再决定喝还是不喝。”

“好,你先退下吧。”

箱子上无锁,看着也平平无奇,程胜掀开箱盖,搁置在最顶层的是一封信。

杜兆元留笔,也写明了由程胜亲启。

程胜将书信通读一番:

这些年来,我与你聚少离多,只得以一封书信表我关切之心。你出生前,我与你娘亲已想好了两个名字,杜清平,意求四海之内清平无争,先世道安稳,才谈自得其乐,你娘亲为你取一字,杜凡,不弃凡常心。

凡又或不凡,都应当在心中明白你这一生求的是什么,着眼大处可俯仰天地,着眼微末则观榫卯相接,须知江湖之外还有另一种活法。你娘亲怕你为掌门之位所困,期望我不到万不得已前都另作人选。我应允过她的事里也只做成了这一件。如你一心向江湖,不愿过凡常日子,我为你留了三个锦囊,以此顺序解开可保你度过难关。

孤鸿剑现世之时,拆第一道;

宋江楼身死之时,拆第二道;

钱先生找到你时,拆第三道。

现在,孤鸿剑已现世了,程胜连忙将第一道锦囊拆开,绢帛上两行,他细读了几遍,又将绢帛塞回锦囊中。再打开标有“宋”字的锦囊,轻轻将绢帛展开,上书一行小字:

宋江楼未死,你便解锦囊,如你不信我所言,我救不得你。

程胜又拆开标有“钱”字的锦囊,其中仍是一小片绢帛:

料定你会先解锦囊,我在石床下备了两只锦囊。

程胜看向石床,他醒转不多时,周身乏力得很,对这石床不全有把握,他姑且一试。往日驱行内力都由掌心开始转红,现在全无迹象。程胜双手搭在石床边尽力一推——

石床纹丝未动。

程胜抹抹手掌,抱臂站了一阵。

“晓玉?”

宋晓玉在石门外应了一声。

“你来。”

宋晓玉快步走进密室,“公子吩咐。”

“这石床你能推开吗?”

宋晓玉目光打量石床一阵,向程胜回话。

“能。”

宋晓玉看着纤细单薄,比程胜预想中还要掌力深厚些。

石床推开后,程胜乍抬手,还没开口。宋晓玉见了,屈膝向他施一礼。

“晓玉在外等程公子的吩咐。”

随即退出了水陵密室。

程胜依序敲打地砖,其中有一块是空的。掀开来,下面藏了一个制式相仿的小木箱。程胜迫不及待掀开箱子,里面装有一封信和两个锦囊,程胜查点之后,坐在石床边读起第二封信:

思来想去,仍有几句叮咛。

为父自知时日无多,奈何谋算不足,不知孤鸿剑几时现世,亦不知你几时见信,只留身后三计与你。你可四海为家,云水门人的身家却俱在云水。董月华是个可倚重的人。近年来,为父颇感时世多艰,云水本是清闲地,有人偏要扰这清闲。十九门混战已过去二十余年,那东怀宋老儿也称最多维系五六年,危亡一线,众人不知,你须早作准备。

再说这一册《共潮生虽助你恢复了功力,我细细梳理过秘笈,不是长久之计,你自己小心提防才是。潮汐去还,自有定数。你被那袍子裹了二十余年,世人只知“无面”,不知你原本的面容,甘于过平淡日子也容易些吧。

切不可心存侥幸与萧氏一脉抗衡,萧红英得孤鸿剑之日,即是你退隐江湖之时。易被人利用的卒子,也宜为人所弃。切记!

程胜想起他初到云水总坛时,起先的两个月,起居需人服侍,直到第三个月,勉强在床上多坐一阵。

云水弟子都以为他只是个身负重伤的侠士。

他爹杜兆元坐在床边,问他:

“你不恨萧红英打伤你,你恨的是你师弟袖手旁观吧。若有一日,萧红英与你师弟反目,你也袖手旁观,如何?”

程胜当时没有回答,这句话让他一时动摇了。如果有一天,萧红英与他师弟柳霖成反目成仇,他还是会出手帮柳霖成。

但那是二十六年前的程胜。

程胜在石床边站了一阵,披着白狐裘也抵御不了水陵密室的幽幽寒气。

“晓玉,把那碗苦汤端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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