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一声一声地振动,汪嵩一顿饭一顿饭地扒拉着存款,用自己浆糊般的脑袋飞快地计算着自己还能混吃等死多久,算到最后,汪嵩惊了,这原本够玩两个多月的钱怎么就跟缩了水一样,光是想想就那么的不经花。
“肯定是我喝大了,”他想,“等我明天酒醒了再算吧,现在算的账肯定不准。”
汪嵩晃了晃脑袋,决定先把钱的事情放到一边,等他重新把手机拿过来时,发现龚玉已经又发了一连串的消息,条条满屏,看得汪嵩眼前发晕。
汪嵩费了半天的劲儿才划到方才看到的地方。
“我刚辞职的时候,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早晨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白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所以辞职后的前几天,我每天都过得很兴奋,到处走走,爬爬山,看看海,过得比退休的老大娘都舒坦。”
不不不,你过得绝对没有退休的大爷大妈们舒坦,毕竟人家还有高额的退休金,咱可啥都没有,汪嵩一下就想到了咖啡馆的那个大爷。
“可是渐渐的我就觉得自己很不像话了,知道第二天不用上班,晚上就会睡得很晚,第二天醒的时候一般已经到了中午,收拾收拾起床,刷牙洗脸,偶尔再做个饭、洗个衣服,这一下午就没了,一天下来,也就晚上的时候能出去溜达溜达,我就像个夜猫子一样,看到太阳的时间比在上班的时候还要少。”
……
我肯定不会像她这样,我一定会珍惜不工作的日子。
汪嵩在心里悄悄地立着旗子。
“当然了,就算如此,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人总是觉得自己缺少休息的时间,如果能这样在家安心地宅一个月,想想倒也不错,也没必要非得往外跑不是?”
不错啥啊,在家蹲一个星期我就能长毛,汪嵩下意识地摸了吧自己的屁股,觉得屁股有点痒,就好像真长毛了一样。
“可是人总得吃饭吧。”
自己做啊!
“我又不是很喜欢做饭。”
也是,就你做的那个饭,我估计你自己都咽不下去。
“饿了怎么办呢?”
饿了么为您服务。
“我就只能叫外卖。”
兄弟你真有钱。
“外卖是真他娘的贵,一顿饭就二三十,我一天最少得吃两顿,这一天下来就是将近六十块钱,于是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存款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一个月下来,再怎么算都不够我再玩一个月的。”
我说今晚让我请客吧?你还不让,你说你没钱充什么大头蒜?
“当然了,请你吃个串的钱还是有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前天菠萝蜜病了,又吐又拉,我带她①去了趟宠物医院,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说这狗看病怎么比人看病都贵呢?宠物医生给菠萝蜜开了三份药,一份是白陶土,我看着那玩意儿跟人吃的蒙脱石散也没啥差别啊,凭啥蒙脱石散三块一包!那个破烂土居然卖到十块一包,奶奶的,都顶我一顿饭钱了!”
你拉倒吧,你刚刚才你说一顿饭也得二十多呢。
“还有两瓶不知道是什么鬼的药水,三份药,花了我整整二百四十九块大洋!”
那医生还算有良心,没给你凑个二百五。
“还有菠萝蜜的狗粮、零食以及我的零食、电话卡、水电费、燃气费,啊啊啊!算算就头疼,就觉得自己攒的那点钱还不够解决温饱的。”
你少吃点外卖不就有钱了?汪嵩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心里没忍住,又被龚玉带着开始算钱。
在汪嵩看的过程中,龚玉的消息就一直没停过,汪嵩听着那声声振动,忽然就有些着急,虽然龚玉告诉他不用回复,但汪嵩仍旧快速地扫视着,也不知道着的哪门子急。
“我同学回复我过后没几天,我爸妈在家也有点坐不住了,他俩问我什么时候去联系同学,得赶紧把工作落实下来要紧,我在我妈那里永远都学不会撒谎,三两句就说漏了嘴,那天我跟我妈吵了两个小时,她说我不会打算,心里就只有冲动,找的朋友也不靠谱,总之就是把我说了一顿。”
“我说那不是我朋友,那是我大学四年的同学,人家也没有义务给我找工作,再说了,好工作不好找,工作却是满大街都有的,等我休息够了自然会自己去找,着什么急呢?”
“我好不容易劝住了她,但自己的慌乱却从那时候开始了,我开始越发焦虑,越来越不想出门,什么跑步啊,逛街啊,享受生活啊,统统都被抛到了脑后,出门打个水、遛个狗我都要磨蹭半天。”
“我开始晚上睡不着觉,不是熬夜,是闭着眼都睡不着的失眠,菠萝蜜总是在我身边打着呼噜,她一打呼噜我就更睡不着了,直到外面的天开始发亮才能迷糊一会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头开始时常阵痛。”
看了龚玉这么久的消息,汪嵩本来已经忘了自己头痛的事情,毕竟姑娘家的那点焦虑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事儿,可是看到这里,他的头又是一阵隐痛的同时心里还生出了一丝担忧。
文字传达出的情绪偏离了他的预想。
“这半个月,直到昨天,我没见过除了服务行业以外的人,没跟除了父母以外的人说过话,当然,跟菠萝蜜还是说了不少的,我也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散伙饭的那晚,是我辞职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我跟他们说了那么多话,喝了那么多酒,我以为那晚我能睡个直通天明的觉,可惜我没能睡着,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因为那天晚上我想明白了自己跟王承之间的事,想明白一件事,我心里的石头就少一块,我下次睡得就能更早一点,挺好的。”
“可有些话我是不能跟他们说的,这个他们包括我的父母,好比说我没能落实的工作,我对王承的感情,我睡不着的每一天,我都不能说,我在酒桌上倒的垃圾已经够多了,我不能把所有的负能量都甩给别人,那对别人不公平。”
可你还是倒给了我,汪嵩摸了摸胸口,觉得那里堵得慌。
“可是我还是倒给了你。”
……
“对不起,我没办法,我上次去医院想找个心理医生聊聊,可是他收费太贵了,我花不起那个钱,可我又找不到别人。”
……
“我尝试着说给菠萝蜜听,但她听不懂,她只会跟我要吃的,花我的钱,睡我的床,没心没肺。”
……
“我只能说给你听,因为感觉自己要是再不找个人说一说,我就离疯不远了……”
那你昨晚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讲呢?
“当然,有些话只能是喝醉了以后才能说的,当着面也不大好意思,我昨晚想过在酒桌上把这些话说了来着,但你知道我的,当面怂,也怕说着说着就哭成傻逼,所以我还是决定给自己留个面子。”
拉倒吧,你在我这儿早就连里子都不剩了。
“我话说完了,对不起让你看了笑话,但是兄弟,你答应我,别回复我好么?我不用你劝我,我也不用你安慰我,我就是想找个地方说说话,你别回复我。”
消息到这里停止,手机停止了振动。
“合着我就是一垃圾桶呗?还是一树洞?他奶奶的,认识你,真是我上辈子造的孽。”
汪嵩坐在那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缓缓地吐出,心里一时憋得很,想骂人又不知道骂谁,还能骂那二傻子么?瞧这脆弱的小灵魂,自己要是真骂她几句,她要是想不开可咋好,回头再被丫的讹上,自己可就真多了个爹要养了。
汪嵩盘着腿儿在床上做了半天的心理建树,他知道自己不用给龚玉回应,像她这种情况,往好听了讲,叫人生低谷,往难听了说,那叫一个矫情,况且,自己又不是她,根本做不出所谓的“理解”,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她肯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既然人家就想要个地方发泄,自己就当个树洞,当个垃圾桶,又何妨呢?
只是他终究没忍住,还是回了一条消息过去。
“我就说两句话,第一,你丫跑我这儿写日记来了?第二,赶紧出去找工作,别在家憋着,你根本就不适合辞职,你就没那清闲命,认了吧。”
消息刚发出,龚玉很快就回了信儿:
“我靠,你没睡啊!”
“睡你大爷!”汪嵩终究没忍住。
“完了完了,怎么办,我一想到你一直在看我消息,突然觉得自己好羞耻。”
龚玉发完这句话,还在后面加了个很欠揍的表情。
“快得了吧,你跟我还能不好意思呢?”汪嵩仰身躺回床上,刚躺下,就觉得一阵睡意袭来,脑袋似乎也没那么疼了,他赶紧给龚玉发了条语音过去,“诶诶!兄弟!我困了!我终于困了!我得赶紧睡觉,有啥事儿咱醒了再说。”
龚玉同样回了一条语音,听着声音也是困兮兮的:
“我也是……怎么给你发完消息以后我就特别想睡觉呢?刚刚还说自己失眠,这打脸来得也太快了吧,睡了睡了,明天,不是,等醒了再聊……”
这条消息发完,手机彻底没了动静。
汪嵩将手机扔到一边,迷迷糊糊地任困意席卷。
倒完垃圾的人的失眠可能缓解于短暂的轻松,接受垃圾的人的清醒也许被吞噬于强加的沉重。
注释①:她不是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