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隔间后,发现外间的人又都走光了,龚玉回到座位上,低头看了看时间,觉得还能再眯一会儿,刚想着趴下,汪嵩却又凑了过来。
“诶,你等会儿睡,我还有事问你,”汪嵩推了推她,示意她起来,“你刚刚说的那些话,特别好,同是学设计的,我特别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有一点我不明白,当然,这点不明白我自己也纠结过,所以就想问问你,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汪嵩说这话的时候满脸认真,看得龚玉心里还挺好奇,索性把胳膊搁在桌子上,将自己的脑袋叠上去,歪着头看向汪嵩,示意他可以开始问了:
“你小点声说,我看第二个隔间里还有人睡觉。”
“行,”汪嵩搬了把椅子过来,用气儿声问她,“你看哈,来这个公司的原因,再说就嚼烂了,但有一点,我看你是比我还爱设计的,你做的那些设计,我看了,虽然咱俩的设计理念从根儿上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但我得承认,你做的东西还是挺好的……”
“我觉得你可以直接切入正题,别扯没用的,净浪费时间。”
龚玉赶紧打断他。
“行,正题就是,你看哈,咱们平常都说,各行设计之间都有互通之处,但咱们自己是学景观这行的,都明白,隔行如隔山,即便设计之间有能互相借鉴、联系的地方,但各行设计的时候还得是用各自专业的路子,你说是吧?”
汪嵩努力地组织着自己的话,想着让话严谨点,以免后面的话让龚玉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正想着怎么问才委婉,那边龚却“啊”地张了一下嘴,就跟明白了什么一样。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好像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嗯?我还没说呢,你知道什么了?”
汪嵩被她如此迅速的反应给整得一愣,寻思着她是真知道了还是假知道了?
“其实你就想问我,既然我这么喜欢我的本专业,也就是景观设计,那为什么还能甘心跑到林业这行来是吗?”
龚玉说着就看了眼自己的作品集。
“哦,原来你是真知道啊,嘿,脑袋还挺灵光,”汪嵩笑了几声,又想着赶紧解释一下别让龚玉误会,“对了,你可别误会啊,我没有怂恿你走的意思,因为这个问题我是真的想过,我早前是在这里实习过的,说真的,虽然林业跟咱们景观都是跟树和外环境之类的打交道,但干的完全就不是一个事儿,从字面上你就能看出来,林业基本上就是围绕着树展开的了。”
龚玉听后,没先说自己是怎么想的,反倒去笑汪嵩多心:
“不是,我究竟有什么好误会的?我发现你也是有意思,老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又老觉得别人心眼小、不开窍,说几句话就怕别人误会你,你是不是觉得别人都特傻啊,傻到连个弯儿都转不过来?”
“那倒没有,得得得,算我心眼小还不行吗?我现在知道你心大了,以后有话我尽量直接说。”
汪嵩不想跟她斗嘴,赶紧举手保证。
“行吧,其实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们班今年的就业情况怎么样?你的同学都到哪儿上班去了?”
龚玉把这个问题一问,汪嵩脑子里率先想到的不是那些工作的同学,反倒是已经考上研的那些人正欢欢喜喜地往他脑子里钻,将他的思考搅成了一团浆糊,这就直接导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答了龚玉的问题。
“呃,我们班的同学比较争气,班上一共三十来个人,有一半上了研,还基本都是985、211,四五个出了国,再剩下里面的有几个去了房企,其余的则全部去了设计院,不过干的大多都是地产项目。”
汪嵩掰着指头开始跟龚玉算人头,刚说了一句,就看龚玉的表情有点奇怪,等说完这段话,龚玉就跟憋不住了一样小声地惊叫了一下:
“我天,考了那么多呐?你们班也太行了吧,一半985、211啊?那你们班主任算是得脸了。”
“啊,那倒没啥,我们班主任还是系主任呢,这下在学院里都能得脸。”
汪嵩憋着嘴耸耸肩,倒没说这个班主任平时也不怎么管教学,都是底下的各个老师带的好,自己见他面最多的时候,也就是毕业之前了。
但不管怎样,人家都是班主任,能带出这么多研究生,他就是很厉害。
龚玉听后更是不住地感叹着:
“我去,那更牛了,我们班考的人数倒也还行,但考上名校的少,算了,咱俩别聊这个了,两个不读研的人去讨论人家已经考上研的人,这光嘴上说说,心里就挺酸的,说回正题吧。”
龚玉收起满脸的酸意,继续正经地给汪嵩分析着刚才的“人头”:
“你看哈,你刚刚也说了,找着设计院工作的大多数干的也是地产项目,说白了,就是设计住宅小区景观,而像咱们作业里这样的大项目,说老实话,在小设计院里有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就算偶尔搭上了大设计院的顺风车,那也只能是参与一些边边角角罢了,真像咱们作业这样做方案,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龚玉这话,汪嵩一点都不想反驳,虽说听着打击人,但却是事实,一个非名校出来的小“设计狗”,不往上走学历,没有天赋和本事,要想做那些大设计,就得老老实实地熬资历,但这熬资历也得挑地方,若一直在地产里给小区、商业画景观,那熬的只能是地产景观方面的资历,若是熬到最后,别人白甩过来个小荒岛让自己设计,那自己还真够呛敢去接这个项目。
都熬成画图机器了,脑子里哪还有点紧随潮流的思想呢?
龚玉叹了口气,看了看高哥的隔间,有点自嘲般地压低声音,确保接下来说的话只有汪嵩能听见:
“刚才啊,我那个情怀,只能卖给像高哥这种外行,若是说给内行听,算了也不用说给别人,就我自己听着那话,除了矫情都不做他想,我自认为没什么设计天赋,可能这辈子都干不了那些大师们才能干的事,但我心里确实是喜欢这个专业的,所以能干个沾边的,我也挺满足的了。”
“问题是,这算沾边么?”
汪嵩还是觉得林业跟景观间的差别不小。
“怎么不算?”
龚玉一瞪眼,遂满脸嫌弃地指了指汪嵩:
“我觉得吧,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说的沾边,还是情怀方面的沾边。”
“干嘛?又提情怀,刚才不是还说谈情怀在忽悠人家么?”
汪嵩彻底被她绕晕了。
“没没没,不算忽悠,顶多算是夸大情感,而对你这种内行确实也不能叫卖情怀,得叫言语开导,你打刚开始不就是让我开导你么?”
“怎么讲?”
“你想想,就算这辈子咱都做不出一条绿宝石项链,但这几年咱就可以让绿满青山、花开遍野,那不也挺有成就感的么?”
龚玉说完后便得意地扬起了下巴,觉得自己说的还挺好。
事实证明,汪嵩确实买账了,哦不,是被开导开了,因为他顿时觉得胸中那团从几个月前就莫名堵着的闷气随着龚玉的这番话啥时间就消散无踪影,汪嵩低头不言语,自己坐在那里琢磨了一会儿,半天,又莫名“噗”的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