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内,古震、金陵羽二人四目相对,手下众人分庭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古震一双虎目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目光凌锐、面若寒潭的年轻人。今夜之前,两人还素未蒙面。
说起来也不稀奇:一来古震身居柱国大将军之位,时年梁国边塞不宁,吐蕃、党项屡有进犯,故古震常年统兵在外,镇守边疆,每年除却固定时日需进京述职外,余时均不在建康城中;二来皇城司本非寻常官署,不归吏治,不入朝堂,一直隐于暗处。且不论古震,便是建康城中每日上朝的文武官员,见过皇城司者寥寥;而皇城司的掌司,大都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若非那枚游龙令太过显赫,古震绝难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便是名声赫赫的大梁皇城司掌司。
虽未蒙面,亦不相识,可是近几年关于皇城司掌司金陵羽的传闻却是尘嚣日上,古震远在边塞,也不时听得耳闻:
据传,金陵羽四年前于钟山行宫平叛护驾,建有奇功,赢得天子垂青,故能得以二十岁弱冠之龄执掌名扬天下的皇城司;也有人传,金陵羽得掌司之位盖因他武功卓绝,党项太子拓跋武便是遭他暗杀,逼得党项人数年内不敢大举冒犯;甚至还有宫闱秘闻,传金陵羽得势皆因与后宫当中的一位女人有关。
诸如此类,各路传闻,神乎其神,真假难辨。而一直蛰伏于皇城司这件黑袍之下的金陵羽,犹如一个游魂,从未有人真正接近过他。
眼下,这个传闻中的游魂正站在古震面前。
强者对视,目光便是刀剑交锋。古震是一柄炽热的刀,金陵羽是一把寒冰的剑,刀剑相击,冷热相冲,二人周身激荡起无形的强大气场,压得所有人大气也喘不出。
半晌,金陵羽率先开口。
“大将军,圣旨在上,莫让陛下久等。”
“哦?”古震应道,“圣旨何在?”
“皇城司办事,向来只奉陛下口谕。”金陵羽冷言道。
“哈哈!对!老夫却忘了这一节。”古震仰天一笑,朗声回道。“只是,辛苦掌司白忙这一趟了。”
“哦?大将军何意?”金陵羽眉眼一挑,追而发问。
“甚是不巧,犬子外出游学未归,今日实则无法领旨进宫面圣。不若这样,老夫随掌司一同回宫,向陛下言明,也免得让掌司担责。”古震望金陵羽,边笑边道。
“外出游学?”
金陵羽眉头微皱,低头疑狐喃道,显然是疑心古震的说辞,倏然间他目光再次投向古震。
“敢问大将军,公子去往何处?几时归府?”
“老夫管教无方,犬子向来放浪形骸,不章礼法。他离家时竟未禀明老夫,至于何时归府,老夫自然也无从知晓。让掌司见笑了,惭愧呀惭愧。”
古震坦然迎上金陵羽射来的锐厉目光,无一丝慌张,摇头苦笑道,诚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数十年间战场上的马革裹尸,朝堂中的腥风血雨,没有什么场面是他这位两朝元老、柱国大将军没经历过的。纵然是堂堂皇城司掌司,携天子之威,历来凌厉,在他这样一位大半辈子都浸沐于杀伐权谋的大将军面前,也绝难掀起波澜。
金陵羽的连珠发问,明面上看似古震都悉数回答了,实则又一丁点也没透露。
“哈哈哈哈!”
突然一声长笑。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间,不料金陵羽猛然大笑,在场所有人包括古震一时间都愣住了:
自现身以来此人一直冷面冻容,不苟言笑。蓦然发笑,非但没有给人涣然冰释的感觉,反而倒添几分寒意。
众人满腹狐疑,不知他发生了何事。就待古震正要开口询问他为何笑时,笑声骤停。
“我突然记起一件趣事,大将军。”金陵羽竟笑着开口道。
“哦?”
“白日里有人跟我说,在有名的勾栏瓦舍中瞧见了公子。我当时便哑然失笑,建康城中谁人不知大将军府古夏公子品行高洁、才华横溢,袖然举首,怎可能会流连风月之所,是吧?”
金陵羽竟不恼怒自己处处搪塞他,却话头陡然一转,道出一件莫名其妙的“趣事”,着实令古震暗自吃了一惊。
他转念一想,随即便明白,金陵羽这招是在试探虚实:子虚乌有的勾勒出一件见闻,胡诌有人见过。自己若是犹豫分毫,适才外出游学的说辞便不攻自破了。
想到这里,古震不由得心中暗叹:此人心思果然缜密,无怪乎能执掌皇城司。
这些念头电闪而过,古震已有了应对之辞。
“哈哈哈哈!”
听金陵羽述完“趣事”,古震回之以大笑,面上无丝毫迟疑犹豫,几乎是紧接着他的话音便往下说,“确是趣事一桩。犬子虽是落拓不羁,然还尚存几分仁义礼信。老夫自幼家教,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气血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气血既衰,戒之在得'。犬子还算晓事理,勾栏瓦舍之所是断不会去的。想必是身形容貌相近之人,让掌司的人走眼了吧。”
古震说完笑望金陵羽,换对面缄口沉默。
金陵羽本未听说任何事,所谓“趣事”,不过是临时起意,正如古震预料一般,只是一探虚实,好让对方自乱阵脚,自己再设法发难,不料被老谋深算的古震识破了。
沉吟片刻,金陵羽再度开口。
“大将军既说夏公子游学在外,那必然是了。”金陵羽微笑道,同时拱手略微躬身,算是对
今夜之事示歉。
“深夜劳掌司辛苦,老夫改日登门致歉。”
古震瞅出金陵羽隐约有退意,暗自欣慰,就要顺水推舟,送走这一拨不速之客。
“对了!”已然作离开状,连身子都转过半边的金陵羽熟不料又腾转回来,笑对古震说道,“在下还有一桩私事正要向大将军讨教。”
素未蒙面,何来私事?古震一时愕然。
“听闻大将军好藏古今神兵,先帝在位时,感念大将军数十年为我大梁浴血沙场的不朽功绩,特将三国第一神将吕奉先生前所使的那柄方天画戟赐于大将军。在下粗通武功,亦好藏神兵利器,故今日厚颜请大将军成全,陪在下一同秉烛夜鉴,一睹吕奉先神兵真容,了却在下的一桩夙愿。”
金陵羽临了这一突如其来的回马枪着实大大出乎了古震意料之外,一时间不由怔住了。
哪来的什么夜鉴神兵,这分明是金陵羽借故搜府的诡计!
古震心中自是透彻金陵羽的歹意,但此番景象却难于像先前那般可以用言语简单搪塞应付,这其中的难处在于:他好藏神兵,先帝赐吕布方天画戟旧事亦是满朝皆之;金陵羽先入为主,以观神兵为由请准入府,自己甚难拒绝;若当真断然拒绝,传扬出去,必会引人猜忌非议:习武之人共鉴神兵,又有何妨?如此推诿,莫不是大将军府中藏有什么不可示人的隐秘?如今朝局之上风云诡谲,自己已然如履薄冰,若因此事再生枝节,恐圣心起疑。
反将过来,若准金陵羽入府,皇城司定会借机搜府。此前已声明了人不在府中,倘若真被皇城司寻得蛛丝马迹,那便是欺君之罪,便是他柱国大将军,也担不起此罪名。
更有甚者,一旦准皇城司入府,亦是等同于向天下人彰示皇城司的权势:即便是当朝一品大员,柱国大将军,亦无力阻拦皇城司办事。辱及他柱国大将军的名声威望,这是古震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有以上三难境地,一时之间古震左右为难,计无所出。
不再容古震更多时间思虑应对之策,金陵羽趁此间隙已经出手了。他左手掌向前微摆了一下,始终立在他身后数丈远的皇城司众收得信号,顷刻间整齐划一,化静为动:长刀倒旋,利刃朝前,快步向前逼近。
将军府护府兵卒一方登时阵脚大乱。眼见皇城司刀锋临近,所有人的步子都不由自主得向后倒退。这些兵士也都知晓,皇城司司职是护卫天子,武艺平平的入不了皇城司。而护府兵卒,寻日里只不过是防贼防盗、看家护院,岂能与皇城司相提并论?
更重要的是:与皇城司对立,等同与当今圣上对立,那便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
一时间人人自危,所有人都仓皇无措。
形势危急,眼见皇城司众就要闯进内廷,众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就在这紧要当口,忽然凭空一声暴喝,好似天雷炸响,瞬间震慑了各方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