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太极殿往北走,穿过百米回廊,眼前忽觉缤纷缭乱,乃是一处锦绣园林。
此座园林大小占地数十亩,隐于台城内众多桂殿兰宫之间。园中遍植奇花异草,稀树怪藤,眼下时节虽已入秋,然此处竟仍是一片桃红柳绿,鸟语花香之暖春景色。
园中东北方向修有一汪水池,池中饲有白、黄、红、黑等各色锦鲤。池鱼成群游荡,五彩斑斓,煞是好看。萧珝刚从太极殿中出来,闲暇无事,正于池心桥上往下投食赏鱼。数百尾鲤鱼立时游过来竞相争抢,激起大小水花无数,池水一时浑浊,不复澄静。
萧珝神情漠然,低头专心观看那池中水面群鱼争食之景。
忽有脚步声急促传来,当中不时还穿插着"叮铃,叮铃"的声响,好似金玉相击所发。萧珝闻声,柳眉微皱,却未抬头去看,仍自俯首观鱼。待那声音近了,来人原是一名妙龄女子。
“妾身参见圣上。”
那女子肤白貌美,皓齿星眸,端的是花颜月貌。她上身穿一件粉色襦袄,下身着雪白裥裙,裙长曳地,飘逸生风;发式三分向上,各自盘卷成环状,乃是“飞天髻”;髻上插着数支金钗步摇,或是牡丹形,或是蝴蝶形,坠有玛瑙珍珠,适才那金玉之声,便是步摇摆荡所发。
“萱妃来得甚快。”萧珝不消扭头去瞧,单是听声识步,心中早知来人乃是萱妃。
此女正是大将军古震次女古萱容,萧珝继位后被册立为贵妃,亦称萱妃。萱容得人通传,惊闻是日早朝之上,其弟被构陷谋逆,其父被暂解兵权,她情急之下,是故匆匆赶来圣前讨情。
“圣上容禀,妾身听闻今日朝堂之变,特此前来,求圣上网开一面!”萱容心急如焚,苦言哀求道。
“为何?”萧珝神情淡漠,只顾撒食戏鱼。他松开掌心间一大把饵食,饵食纷落,惹得满池鲤鱼纷纷发狂争抢,池水瞬间激荡,鱼跃水溅,好似一池滚水。
“妾父数十年戍边御敌,保境安民,于大梁有百战之功;妾弟博学多才,英年正值,于圣上忠心无二。”萱容勉力央浼。
“萱妃莫不是忘了,'后宫不得干政'?”萧珝盯着鱼群,突然冷言道。
萱容一怔,面色煞白,急忙双膝跪地,颤声答道:“妾身不敢,”。实时刚下过一阵小雨,地上泥泞不堪,她下身穿着的雪白裥裙顷刻间便被泥水污浊。但见萱容咬定牙根,眼中陡然射出一股倔拗,跪地继续道:“然事涉妾身之父、弟,血肉亲情,独竭力而为之。”
“朕竟忘了萱妃乃是将门虎女。”萧珝哂笑道,隐然于她直言犯上有不悦之意。
正当此时,一尾金色大鲤鱼因争食而高高跃出水面,待它落水之时激起无比巨大的水花,竟有不少飞溅到了正自低头赏鱼的萧珝脸上。他挥过大袖,揩去满脸池水,手中不知从何处折来一根长树杈。萧珝定睛找准了适才激起水花的那尾金色大鲤鱼,而后猛然奋力一戳,但见那树杈尖端锋锐似剑,径直插穿了鲤鱼胸腹,泛出团团血雾。鱼群闻得血腥味,纷纷四下游离逃散。
萧珝将树杈举离于水面,那串于杈尖上的金色大鲤鱼兀自拼命摆尾挣扎,嘴巴大口张合。
“尔饱食终日,皆仰仗朕日月投喂,安敢反朕?”萧珝将那鲤鱼伸至跟前,竟与之说话。
婉容闻言,霎时如遭雷击,跪地目怔口呆。不知是地上湿冷还是心下惧骇,她浑身竟不自觉得颤栗起来。
少顷,又有一阵短促脚步声传来,较之萱容步伐更为细碎。萧珝扭头朝那声音来处望去,原来是栾公公自太极殿上追步赶来。
“老奴参见圣上,参见萱妃娘娘。”
栾公公疾步至二人跟前,礼毕,偷偷觑向萧珝,然后轻点了点头。
萧珝见状,面色大悦,转过身将那尾串着的金色大鲤鱼连同树杈一并丢于萱容跟前,淡然说道:“赐予你了。”,随即又命于栾公公:“随朕来。”,栾公公忙不迭跟上,二人径朝园林东南角一处楼阁台榭走去。
萱容跪在地上,呆呆望着眼前那尾金色大鲤鱼:那鱼初时还能跳腾几下,渐渐便不再动弹,只大张着口吐纳,最后鱼眼泛白,彻底断了生息。
古震飞驾回府,一路上撞翻街道两侧货担无数。
推开府门,古震疾步往里赶,却见燕珏迎了出来。他面露微笑,语气轻快道:
“义父回来了,您可知……”
原来这日上午,燕珏一直蹲守于湖畔翠屏楼附近,意欲伺机再混入楼中查探一番。哪知待至巳时半刻左右,忽见楼中燃起熊熊大火,他大吃一惊,从旁观火。只瞧得那火来势凶猛,片刻之间便将整座酒楼卷入其中。燕珏见状心道:此火来得甚巧,若是能将楼中墙上反诗一并烧毁最好不过,往后便无从查证;如若不能,届时火场混乱,必有机会可以混入楼中勘察一二。于是乎,他便一直暗中候着,直待那大火将湖畔翠屏楼烧得只剩下些残垣断壁,燕珏心下大喜,方才安然离去,此时亦是刚回来不久。
燕珏正要将此节始末诉知古震,不料话至嘴边,已近前瞧见义父脸色青白,须发凌乱,面容哀颓,较之晨时上朝前大是判若两人。他心下一凛,不知义父身上发生了何事。
“可是你二人放得火?”古震见着燕珏,脚下并不止步,同时张口便发问道。
燕珏心中大奇:义父彼时正于朝中议会,怎么立时便得知了湖畔翠屏楼起火之事?然而他见古震脚步甚快,面色焦虑,定然是有急事,此刻不便于细枝末节之处发疑。于是他跟上去答道:“那火并非我二人所放。不过孩儿曾于楼前瞧见过冯大哥,不知是否得他暗中相助。”
古震眉头一皱,紧接着又问道:“你夏弟何在?”
“夏弟此刻正于内堂,专等义父退朝回来共谋后举。”燕珏对答道。
二人边问边答,快步并肩朝内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