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夏抬头见二人面上尽皆流露讶异神色,心知当中有所误解,只得又红脸觍颜释道:
“孩儿虽藏身怡红雅居,但自问行正坐端,从无有过一丝绯念。孩儿只是包下了内里一间厢房,权充隐匿之所,以避人耳目。除此之外,绝无半分逾矩。”古夏情急之下,面红耳赤,额头上细汗愈渗愈多,渐渐汇聚成珠,顺着他额角滑落。
古震听他如此分辨,仍旧一言不发,反倒是双眉紧锁,面色凝沉,似有所忖。
“好计谋!”
燕珏忽而朗声喝赞,又朝古夏竖起大拇指笑道:“朝野间早有传言,说那怡红雅居乃是姬家产业,寻常小吏自不敢上门叨扰,况且《梁律载有明令:严禁仕宦出入妓所,那里确是一处绝佳的隐匿之所。夏弟你素有贤名,古家家风严谨人尽皆知,谅皇城司与廷尉府绝不会料到你竟尔藏身于妓所,姬仁辅那老贼更是想破脑袋亦殊难料到你便在他眼皮底下!此计实在是妙极!妙极!”
“燕哥谬赞了,此举实属无奈。若非如此,恐难安身。要说这主意,还是庆福予我谋划的。”古夏苦笑道,见燕珏并没有追问怡红雅居内其它难于启齿之事,稍适心安。
“庆福这小子,往日里便数他鬼点子最多,如今竟派上了用场。”燕珏大笑道,古夏亦陪之一笑。
“你潜藏怡红雅居多日,竟始终无人发觉?”古震突然开口问道,夏、燕二人一愣,随即敛笑正色。
“怡红雅居虽是宾客如云,熙来攘往,然孩儿一直蹲守屋中,紧闭窗门,饭食消息皆由庆福外出带回。庆福一贯机敏,办事麻利,且我俩单在夜间行事,想来应当没有暴露踪迹。”古夏略一沉吟,接着又道:“今夜孩儿不知何故,右眼闪跳不止,心中着实担忧府上安危,这才冒险潜回,方知果真出了事端。”说罢古夏转头望向燕珏,脸上又流露出一抹悲痛之色。
“原来如此。”古震捻须朝屋门外斜睨一眼,接着又问:“庆福呢?怎地不见他?”
“孩儿担忧怡红雅居内或有人上门招呼,遂留下庆福以作应对,免得令人生疑。”
“嗯。”古震轻轻点头,心中暗佩他行事谨慎细密。
“不对!”便在此时,燕珏蓦地高声惊道,脸上神色陡然剧变。
“有何不对?”古夏惊诧道,见燕珏面露惊惶焦灼之色,他心中亦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义父!”燕珏急道:“您犹记得否?今夜金陵羽出言道过,有人曾于勾栏瓦舍中瞧见了夏弟!”
“啊!”
古夏惊闻自己行踪已为皇城司所知,登时怛然失色,忙向燕珏探问原委。燕珏遂将今夜古震与金陵羽二人言语交锋之情形巨细无遗于他转述一番,直听得古夏冷汗淋漓,惊魂不定。
“不错,爹亦记得他曾出此言。”古震沉吟道,“夏儿方才道出藏身之所时,爹便想到了此节。”适才古震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古夏还道父亲是因自己委身于淫秽污浊之地而羞恼,却不料他原是为此事忧虑。
“不过你俩不必担忧,”古震沉着镇静,说道:“依爹看来,夏儿藏于那处该当无虞。”古震为人朴直高洁,一生从不涉足风月之所,亦耻于谈及,他遂以“那处”指代怡红雅居。
“义父何以如此笃定?”燕珏奇道。
“若非如此,夏儿又岂能于我二人相见?”古震微笑道。
燕珏心念电转,顿时恍然醒悟,古震言外之意乃是:倘若皇城司早知古夏藏匿于怡红雅居之中,又何必大费周章,星夜突袭大将军府?古夏亦当早为他们所擒,此刻哪里还能潜回府上?
“孩儿仍有一处不明,”燕珏蹙眉疑道,“既是这般,金陵羽居心何在?”
古震夷犹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此事实属侥幸之尤。”他自先前便于心中反复忖度此事,思来想去,唯有此论。
“爹思量之下,此事唯有两种情形:一是金陵羽耍奸使诈,胡编乱造,先赚爹一个措手不及,好借机搜府拿人;二是皇城司确有密报,果真有人于怡红雅居之中瞧见了夏儿,然金陵羽并未采信,只顾率众来将军府要人;尔后我等誓死卫府,拒不退让,引得金陵羽愈加坚信不疑:人定然藏于府中!如此歪打正着,涉险渡过。”古震道出心中推论。
“义父言之有理,定是如此。”燕珏深以为是,心中释然。
古震随即转朝古夏,语重心长说道:“无论是何种情由,皇城司现下认定你藏于府中,不知接下来又会有何举动,你于府中再耽下去甚为欠妥,不若尽早回到那处藏起。待爹明日了却此事,遣人知会你回来,我父子三人再同去宁州。”
“谨听爹吩咐,孩儿这便告辞。”古夏于是双膝跪地,“砰砰砰”接连叩首三下,向父亲行拜别。起身后再朝榻上燕珏躬身辞别:“燕哥保重,小弟告辞。”
“切记小心行事!”燕珏亦还礼作别,谆谆叮嘱道。
古夏随即转过身子,甩开大步,即欲离去。
“夏儿!”
忽闻得父亲一声呼喊,古夏回过头去,远见烛光之下,古震银发白须,满面皱纹沟壑纵横,犹如刀刻斧凿,尽是岁月沧桑之遗痕。
“万事小心。”古震温言叮嘱,脸上恳恳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古夏霎时只觉心头一软,泪如泉涌,险些抑止不住,便要任其流淌下来。
“您放心便是,”古夏强咽泪水道:“爹多保重,孩儿去了!”
说罢,他一扭头,几个箭步跃出屋外,身影消失于茫茫月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