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北畔沿街,是建康城中最为昌繁之地,这里车水马龙,商贾云集,酒肆、茶楼、赌坊、当铺林立,越似这等喧闹之处,越少不了怡红雅居这档风月场所。
怡红雅居矗立于这条闹街的中程,再往后去,一水儿全是鳞次栉比的勾栏瓦舍,怡红雅居便是这后半条花街柳巷的牌楼,声势自是非比寻常。内里装修金碧堂皇,极尽奢华自是不消多提,单是于远处驻足,便可窥其雄势:不过是一座下九流的青楼,竟起了三层楼邸,斗拱戗脊,飞檐反宇。实时寻常百姓家宅,皆是矮屋瓦房,只有那少数官家富户,才能建得起两层小楼;三层楼邸,唯有台城之中的皇室宫殿才较多采用。
怡红雅居起皇宫式三层楼邸,却行用风月之所,照理而论,于天子有不敬之嫌,然而不知何故,打自建成之日起,从未见过有官家前来寻衅挑事,因此坊间多传言,怡红雅居的幕后主家是朝中大吏,更有人直言,这名动天下的大梁第一青楼实乃是姬家产业,主家正是当朝太宰姬仁辅。众说纷纭之下,亦使得怡红雅居闻名遐迩,艳名远播。
古夏摆脱了胖护仆,更了衣装,好不容易迈上怡红雅居二层。从后院至二层,本没有多少步数,岂料这一路走来,古夏一身富贵装束,加上他容貌秀雅,仪表非凡,竟意外吸引得诸多花娘青眼相向。青楼女子,品性本来豪恣,纷纷凑至他身侧,或拉扯他衣袖,或抛之丝帕,与他调情相戏,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古夏见状,心中一惊,这番情景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他藏匿于此,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这般招摇,倘若被人识出,岂非要出大事。思虑至此,古夏慌忙于怀中摸出一把折扇,铺展扇面,遮住半边脸,连躲带闪,慌不择路,这才从群芳丛中逃出,来到自己的客房门口。
古夏长吁一口气,抬起衣袖拭去额上汗珠,左右环顾张望,见四下并无异状,便连敲三下房门。
“何人?”屋内传出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戒备。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古夏不报姓名,却吟诗以对。
那房门咯吱一下就打开了,一个约莫十七、岁的少年站在门前,满脸紧张,一脑门子汗。他见是古夏,神色立时由紧张转为激动,拥上前双臂抱住古夏,颤声说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原来这个少年正是古夏的贴身仆从庆福。
古夏今夜离开前去家中探查情况,寻思若带庆福同行,两个人一起行动目标未免太大,万一遇上突发状况,庆福不会武功,必定为人所擒,拖累于己;另外怡红雅居终究是熙来攘往之所,若有鸨母或花娘前来叨扰,屋内无人应付恐为不妥,是故古夏让庆福留下,以策万全。
两人约定切口暗号,若有来人连敲三下房门,不自报姓名,只念陶渊明《读山海经·其一中的诗句:“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那么屋外必定是古夏无疑了。除古夏外,任何人敲门庆福只管打发他走便是,无需开门。
“恩,我回来了。”古夏瞧庆福初时如临大敌的紧张神色,不由觉得好笑。
不料庆福上下打量古夏一番后,脸上神色再度突变,惶急之状比刚开门时更甚。他一把将古夏扯进屋中,再探头朝门外左右来回张望半晌,确认无异,旋即把门合上,扣上门栓,背靠门板大口喘着粗气,似是察觉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古夏一头雾水,正要张口询问,庆福抢先开口道:“天爷啊,少爷你怎么穿成这样来了?”
古夏低头打量了自己一遍,方才明白,原来庆福误以为自己穿着这身华贵衣着,大摇大摆,招摇过市,担心被人识穿跟踪而来,故而有了刚才那番反应。古夏不慌不忙的于屋中桌前坐下,一边给自己斟了杯茶,一边咧嘴笑道:“你当少爷我跟你一样傻么,我一路扮作挑夫模样来的,在后院里还给一个胖大护仆讹去了几两银子,后来又改换了这身衣服上来的,不然一个挑夫怎么上得了怡红雅居二层?”
“少爷你不早说,害我吓得魂都飞了。”庆福嘟囔着,抓过古夏刚斟上的茶水一饮而尽,算是给自己压惊了。他二人虽名为主仆,然自幼待在一块儿,关系极好,没有寻常大户人家那套森严的等级规矩,庆福在古夏面前时没有丝毫拘束,唯古震在时,他才略有收敛。古夏无奈苦笑,重给自己斟了一杯。
“不过少爷就算是扮作挑夫,那也必定是英姿勃勃,俊朗不凡。”庆福干了茶才想到古夏远路而来,滴水未进,一下子心中惭愧,忙不迭恭维卖好。
“那倒未必,”古夏端起茶盏小饮,道:“我扮挑夫时一路无人问津,只遇到院中那胖仆护;待我换上这身华贵衣裳时,立时便被这怡红雅居中的好些花娘纠缠不放,险些露了相。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此言非虚矣。”
“哈哈哈……”庆福听后大笑不止,古夏不明就里的望着他。
“少爷你是当真不了解女子。怡红雅居是何处?是青楼,是妓所,但凡娼家女子,哪个不爱财?少爷一身贵气扮相,攀上你这样的富家公子,可不就发达了?别说这儿的女子,便是哪个大家闺秀,良家姑娘,能有缘份与我家少爷眉眼对望一时半刻的,那也得是祖坟冒青烟了。”
“好个庆福,越说越没边了。胆敢来取笑少爷我了是不?是不是想讨打?”古夏哈哈大笑,起身作势要上前打他。
“我说的句句属真,绝无虚言呐……哎哟!”庆福满以为古夏是跟他开玩笑,后面半句话还未说出口,脑门就吃了一记爆栗子。
“少爷你怎么真打呐!”庆福抱头鼠窜。
“让你胡说道!”古夏大笑追上去。
两人就在屋中嬉笑打骂,殊不知片刻之后,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