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腊月便是寮步香市最为繁闹的时候。
各地商人纷至沓来,从香农手中购得莞香,在寮步码头用大小木船、大眼鸡船装满香木成品,然后经过东江口,运往石排湾(今香港岛)码头,在石排湾码头上,商人们将莞香经过包装、加工后运往广州、苏杭、京师,远至南洋、日本、阿拉伯等地区。
腊月十八,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其实就是福伯寻人在镇上算命的王瞎子那求来的,说是在这一天开张必定是顺风顺水,财源滚滚,心想事成呐!
虽说前些天的要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好在处理得当,不至于影响今日的开张大吉。易家二十年来除了五年前的那天,今日便是最重要的日子了。
今天的重要性对于易家人来说自是不言而喻,同样的对于整个寮步镇的人来说也是如此。
此刻寮步镇那为数不多的几家客馆旅店早已人满为患,住满来来自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香客商贩。
数十乃至上百年来,寮步香市自腊月初便进入贩售时节,一般的香客、商贩都会提前十天左右来到寮步,一为静待香市开市,另也可一赏莞地的人情风物。前后时间加之不足月便会离去,将那贩售而来的莞香远销海内外。
然而今日腊月过半已至十八,香市之上的香贩、商客却并不见减少,却是更胜以往盛时。不为其它,只因今日乃是易家香铺重开之日。
岭南的冬日,丝毫没有北边的干冷,相反的,今日的日头却还有些毒辣。
晌午过半,街面上不少身着棉布大氅的行商贩客,此刻正挥动着手上的皮帽,似在打发此刻心中烦闷的心绪,又似真的只是单纯的扇风只为驱除那份炎热。
“都过晌午了,这易家怎么还不开门呢!”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言语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平静安宁的街道瞬间变喧闹了起来。
“是呀!这都叫什么事呀!”说话的是一年轻后生,那人探头朝转角的易氏香铺瞧了瞧,接着言语道:“易家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都说易家换了个不靠谱的女掌门,不会真这么不靠谱吧!”
“不能吧?那日我瞧那易家大小姐委有一番大家风范,决不是那等食言而肥之人!”人群中有人应答着。
“都这会时分了,也该出来个人给个说法不成,难不成就这么一直等下去!”有人插科打诨道。
“宁老板,你倒是说句话呀!怎么一点都不急呢?”这时有人冲着一边茶棚正安心纳凉喝茶的锦衣老者憾道。
这锦衣老者乃是这东粤四市的常客,其名下的天元商行也是整个东粤地区最大的商行。
宁老板宁天元,天元商行的当家。
他宁老板一句话,整个东粤商界都得颤三颤。晌午已过,这些远道而来的香客商贩,面对着易氏香铺此刻已久闭门未开,难免颇有微词。此刻正需要一个德高望重之人替他们出面。
毫无疑问,他们想到了这位商界大佬。
宁天元头都没回,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说道:“都等了那么多年了,还在乎这一时三刻么,该开的时候它自然就开了!”说完话接着闭目养神去了。
伴随着一声古琴声响,一股幽香随着一声“吱”响飘了出来。众人齐齐望去,那扇不知被众人盯了多久的暗红漆木大门已然打开,门口正齐齐站着两个少女和一个胡子发白的老者,正笑目盈盈的瞧着眼前一众人等。
古有期待面见妙美女子,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千古名句。今日众人对于那扇暗红漆木门背后的事物较之妙美女子的期待更有胜之。
然而此刻,当万众期待的木门打开的时候,众人却似遗忘掉了什么。心情是那么的宁静,丝毫没有先前的急躁烦闷,就连那扇门是何时打开的?门前的三人是何时走出来的?都没有人关心。
因为他们都沉寂在那奇妙的香中世界!
“女儿香!极品女儿香!时隔二十年她的气味丝毫不减当年,还是那样的熟悉,还是那般的浓郁、香醇!”宁天元的一声赞喝将众人从那奇妙的香中世界拉回现实。
“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已经太多的人忘记了易家女儿香的香味了。”门前的白胡子老者言语道。
这就是女儿香的魅力么?这就是那令世人如痴如醉的女儿香吗?
此刻所有人心中盘桓的都是这两个疑问!毫无疑问这根本不是疑问,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宁天元一语言毕,起身而上,来到了香铺门口。双手抱拳微一躬身,“福掌柜的,二十年不见风采依旧呀!”
福伯早在那二十多年前便随着易存濮经营着易氏香铺。可以说当年那远销海内外的莞香基本都是经由福伯之手。这个香铺虽然不大,然而却是凝聚了数代易家人和福伯的心血,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福伯内心的激动一点不亚于四十年前自己娶妻生子的时候。
望着香铺前面那或熟悉或面生的面孔,眼眶不经意间便温润起来了。直到那天元商行的掌柜上前招呼着才回过神来。
“嗯!宁少爷?哦!应该叫宁大当家的了!”说着话看了看宁天元,叹了一声,道:“宁大老爷身子骨可还健壮呀?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跟在宁老板身后的年轻后生如今也是不得了的人物了呀!”
“承蒙福掌柜的惦记,家父一切安好!”宁天元恭维道:“临出门之际,家父再三叮嘱向福掌柜的问好,当年你我虽未成主仆之义,今日亦能再续客商之谊!”
“老朽这残躯还得宁老板记挂,真是荣幸之至。当年易家遭难,得宁老板看重招揽,是小老儿福薄,与宁老板没有那福缘呀!”
“哈哈!福掌柜才是真正的福厚之人呐,能天天守着这名闻天下的女儿香,不知道羡煞多少旁人,你这可就是谦虚了、谦虚了!”说完心中一番感叹,老父果然所言不差,能与那易家女儿香产生纠葛之人,岂是那福薄之人!
宁天元心中一番较量,看了看福伯身边的两个女孩,眉头一皱:只是这易家女人实在是太苦了!真是如那莞香树一般,斧钺加身,异香始成!想来以后这铺内的当家少女定有另一番风景!
“宁老板,别愣着了,里内请吧!”福伯盈盈笑着言语道。
一言既出,哪得众人思量,一窝蜂的便往铺里涌去,只是碍于天元商行大当家的身份,才没有挤到他前面去。
“我的,我的!我订了五十斤上好的白木香!”
“切!老赵呀,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呢!还以为你多大的订单呢!看我的!”一中年光头男子将手中一纸质票据递了出去。
“岭南熊家上等镰头香十八斤!沉香五百克!”铺中接过票据的小厮喊道。
“怎么样,此次斗香大会岭南的名额我熊家要定了!”
“傻子!”先前被光头男讥讽的老赵莫名的丢出这么两个字眼,然后眼都没抬地过去排队领香去了!
“我的!我的......”一时之间香铺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就连先前有些毒辣的日头都似被这如火的热情吓着了,讪讪的躲进了天边的云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