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支行与分行之间的人际关系就没有那么肉麻了,毕竟都在一个地方,离得近,人头也熟的多,支行员工跑分行实属平常,尤其是客户经理,经常需要去分行做业务,不过却也因此而更不敢对分行诸人缺了礼数。总行对分行主要是在政策和制度层面进行指导,所以分行员工去总行时,大可不必太在意本条线以外的人;而分行对支行的管辖却是全方位、具体化的,支行的客户经理到了分行抬眼一看,全是大爷,审批、放款、公司业务、个人业务、风险、计财、合规,甚至办公室和人力资源,一个个都得罪不起,谁都有办法给你穿小鞋。就连支行的诸位行长,若是在分行碰到不认识的实习生,往往也是笑脸相对——谁知道他们将来会分配到什么重要岗位呢?
因此,在这种令人头疼的生存环境下,苏洋每次来分行时都会尽量在各个部门露个脸,有时候是为了沟通业务,有时候纯属没话找话——谈事儿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通过面对面的聊天增进感情。
苏洋在几个部门溜达了一圈,最后来到了风险部,探头一看,只见整列工位空荡荡的,只有周静一个人正懒洋洋的托着下巴靠在桌子上翻着报纸。
苏洋咳嗽一声,踱着方步走到周静桌旁,一本正经的说道:“还不到中午就昏昏欲睡的,什么工作状态?都像你这样,春江银行什么时候能实现资产破万亿的宏伟目标?”
周静没精打采的瞥了他一眼,保持着慵懒的姿势答道:“唉,困死我了,昨天晚上没睡好。”
“哦?”苏洋似笑非笑的看着周静:“怎么?孤枕难眠了?”
“滚蛋!”周静笑骂了一句,突然坐正了身子,小声道:“和你说的正相反,恰恰是因为不孤枕,所以没睡好。”
“哟?”苏洋着实有些意外,“脱单了?这么重大的消息,上星期吃饭的时候怎么也没听你提呢,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啊!”
周静抬手看看表,叠起手中的报纸往旁边一扔,神秘兮兮的笑道:“和你想的大不相同,你中午请我吃饭,我向你单独透露一下。”
“好啊。”苏洋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剑锋呢?叫着一起。”
“他出去培训了,中午回不来。”
“那你想吃啥?”
周静仰着脖子咽了一下口水:“嗯…喝羊汤吧。”
湖山是一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古老城市,经过几十年缓慢而又坚定的现代化建设进程,旧日风貌如今几乎荡然无存,只有循着护城河沿线错落分布的叮咚水声,才能寻到些许昔时古城的蛛丝马迹。洪武年间建成的高大城墙已经拆的干干净净,只把一处城墙拐角保留下来,改建成了一座解放战争纪念馆。由地下水脉汇流而成的护城河经过千年的流淌,串起了城内外大大小小的泉、池、湖、潭,就在这城墙拐角处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子,岸边不远处有一眼泉,水量充沛时,流经地下的泉水从池壁上三只石雕的神兽头颅口中喷涌而出,水声喧腾,动人心魄。市民们常在夏天到这里消暑纳凉,有时还会带着各种容器来池边接水,那泉水真正是甘甜凌冽,在炎炎夏日仰头灌上几口,凉气顺着四肢百骸散了开去,格外的沁人心脾;若是带回去烧开后沏茶,则会在茶水的苦涩中掺进一丝甘甜的回味;更有那讲究的主儿,专赶在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把新摘的西瓜镇在冰冷的泉水中,然后约上三五好友简单吃点午饭,略作休息后或去打球、或去游泳、或在护城河岸边的垂柳树荫下打牌、小憩,几小时后把被泉水镇的透心凉的西瓜捞出来擦干,切成数瓣,分而食之,比起从冰箱里取出的西瓜,吃起来更加舒坦,也不会因为贪凉而伤了脾胃。
老马家羊汤就在距离这眼泉不远处的护城河岸边,与城墙拐角隔河相望的一条小街上。苏洋和周静来到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一开门,一阵暖风混杂着羊肉的香气和呜呜泱泱的人声扑面而来。
苏洋指了指楼梯的方向,对周静说:“你去二楼找个座,最好是靠窗的。”周静应声而去,苏洋买了两碗羊肉汤,一张油饼,一份辣炒羊肚和一份酸辣绿豆芽,端着托盘走上二楼。
二楼的人比一楼少了许多,自然也清净了不少,周静扭头看着窗外:“哇,这里视野真好,景色尽收眼底啊!”
“是啊,可惜现在是冬天,不然景色更美。”苏洋说着,把托盘里的东西依次放到桌上,熟练的在碗里撒了些盐和胡椒粉,又倒上几勺辣椒油,用勺子搅拌了几下。
“这汤怎么这么白?奶汤吗?”周静也照着苏洋的样子用勺子搅了搅汤,疑惑的问道。
“据说是羊骨头打成粉熬的,所以特别白。”
两人闲扯了几句,周静先按耐不住了,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没有什么熟人,便将头向前伸了伸,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昨晚是跟谁一起睡的吗?”
苏洋嘴里一口羊汤差点喷出来,“大姐,你现在这么劲爆吗?”他也下意识的向旁边打量了几眼,脸上稍微有些尴尬:“你这是准备向我和盘托出吗?我需不需要做点思想准备?”
周静有些得意的向后甩了一下头发,把身子扭向一旁,翘了个二郎腿,然后拧回上半身对着苏洋:“你别胡琢磨,跟我一起睡觉的人是——曲~行~长。”说最后这三个字时,她一字一顿,把声音压的格外低。
“什么?谁?”苏洋脸上惊讶的表情完全符合周静的预期,这让她感到很惬意。
“曲行长,曲小芸!”
“你和她?曲行长……一起睡觉?!什么意思?”
周静把二郎腿收回来,恢复了正常的坐姿,一边喝汤一边若无其事的说:“分行不让曲行长回家,安排我们几个部门的女员工轮流陪她一起住酒店,昨天晚上正好轮到我。”见苏洋脸上还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便又解释道:“好像是总行的意思,可能是不放心,怕她跑了吧,电话都不让她单独接。”
“哦!”苏洋还有点没回过神来,“那,看来吉星公司那件案子和曲行长关系不小?”
“那倒也未必,或许只是谨慎起见吧。”周静夹了一片羊肚送到嘴里,一边嚼一边把两只小眼睛向上翻,仿佛在努力回忆:“昨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跟我聊到两点多,说来说去,意思就是那案子主要问题出在会计验印流程上,再就是范刚的工作疏忽。至于她本人,应该和那件事没什么直接关系,但还是要负领导责任的吧!”
苏洋皱起了眉头,曲小芸会这么说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若是按照她的说法,尹文婷可就要倒霉了。他放下筷子,点上烟闷头抽了两口。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苏洋的想法,周静叹了一口气:“看这意思,环山路支行准备让会计承担主要责任,你说文婷和孙伟他俩倒不倒霉?这不是飞来横祸吗?”
“是啊,”苏洋好像刚回过神来,“不过,具体责任划分还得由总行定吧,环山路支行怎么能擅自做主呢?曲行长说的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而已。”
周静摇了摇头,对着舀起来的一勺羊汤吹了吹:“我听说,分行就是按曲行长的说法跟总行沟通的,总行有领导也倾向于认可这个说法。”
“我靠,”苏洋有些愤怒的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狠狠地踩了两脚,“过分了吧?这不是明摆着让他们背黑锅吗?”
“是啊是啊,不过你也别着急,”周静的手稳准狠,连出几筷子,从成堆的洋葱和辣椒之间夹出盘子里最后几片羊肚,抬眼一看,苏洋正眼巴巴的等着下文,不由得噗嗤一笑,继续说道:“我听说,总行会计部对这个说法有意见,他们认为目前调查组是以风险部的人为主,对会计工作流程的了解不够充分,所以准备单独牵头搞一个调查组,来稽查案件中涉及到的会计工作相关问题。”
“哦,”苏洋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笑道:“还是会计好,都是有娘家的,出了事儿还有人撑腰,我现在干了营销才知道,客户经理全都是后娘养的。”
周静把喝干净的羊汤碗向前一推,撇了撇嘴:“撑什么腰啊,那些人哪有那么好心,还不是为了自己。如果按照现在分行的说法,总行会计部作为上级主管部门也要受到牵连的,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肯定要尽量摘清自己的责任。”
苏洋默然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你说这帮人,有一个算一个,一出事儿怎么就先想着互相推卸责任呢?”
“这不是很正常吗,生存之道嘛。问题是永远出不完的,只有能撇清自己的人才能生存。”周静斜了苏洋一眼,“你是在支行呆久了吧,这么单纯可不行,将来怎么进步啊?”
苏洋摇头笑道:“我还有什么步可进啊,就等你将来当上行长提携我了。”周静小眼一瞪,装模作样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周行长我吃饱了,起驾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