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贝壳是春江本地颇有名气的一家海鲜馆子，离解放路支行只有一条马路之隔，早先是做海鲜大排档起家，二十几年来生意一直红红火火，先后装修了两次，价格也跟着一路走高，只是依然保留着大排档的风格。

四个人进了门，秦锐伸手招呼过来一个服务员：“点菜，白灼蛎虾，辣根鸟贝、温拌八带、干锅菜花、辣炒大肠，嗯…再加个爆炒卷心菜。”说罢扭回头问胡小东：“咋样，够不？还想吃啥？”

胡小东摸了摸鼻子，东北味十足的说道：“咱再整个麻辣小龙虾呗，那玩意儿吃起来咔咔的，多带劲呐！”然后冲着秦锐坏笑了一下：“是不是让锐哥太破费了。”

秦锐莫名其妙的眨了两下眼，道：“我破费啥？”回头看向陈亮：“今天不是陈行长请客吗？”陈亮“啧”了一声，笑着拍了秦锐一巴掌：“你给我接风让我请客啊？”

秦锐假装恍然大悟：“啊？我请客吗？”转头对服务员喊道：“刚才点的都不要了，上四碗海鲜打卤面！”服务员一愣，面露难色的看看秦锐，又看看陈亮，尴尬的笑了笑。苏洋等人也哄笑起来，秦锐冲服务员摆摆手：“领导带我们出来吃饭能让我们掏钱吗？这是跟我开玩笑呢，就按刚才点的来，再加份麻辣小龙虾，拿一箱青岛纯生。”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转身向里走去，却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小锐！”秦锐回头看时，见五六个人正从门口进来，喊他的人是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秦锐忙笑着迎上去：“哟！坤哥，这么巧？”

被称作坤哥的那人笑着跟秦锐握了握手：“是啊，在这儿碰上了。哎？对，还真是巧了，”他一边说一边向身后比划了一下，“你们应该认识吧？这不是你们银行风险部的领导吗？”秦锐向他身后看去，看到风险部总经理黄兴国带着两个员工刚刚走进门，便主动招呼道：“黄总！你好！”陈亮等人也走上前来，和黄兴国等人简单寒暄了几句，才回到自己的桌前。

胡小东翻着眼珠子，从眼镜框上方看着黄兴国带着那群人走进了包间，回头问秦锐：“跟老黄一起的那都是啥人啊？你认识？”秦锐满不在乎的往他们的包间方向瞥了一眼，点上一颗烟说道：“一个大哥，公安局的。”

陈亮和胡小东不约而同的拉着长音“哦”了一声，然后又对视了一眼，胡小东咧嘴笑道：“咱俩搁这‘哦’啥玩意儿，整的和真明白啥事儿似的。”四个人都笑了起来，苏洋心中却是一凛：“黄兴国和公安局的人吃饭，会不会是与环山路支行的案子有关？”

黄兴国吃完饭回到分行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他坐电梯来到十楼，轻手轻脚的走到行长室门口，把耳朵凑到门边，伸手敲敲门，没人应声，黄兴国以为宋可军不在，便习惯性的拧了一下门把手想确认一下，不料门一下被推开了。黄兴国怔了怔，向里看去时，只见宋可军正在接电话，脸上颇有些恭敬之色。宋可军的桌子对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扭回头来，愁容惨淡的冲着他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那是分行个人金融部总经理马晶晶。

见此情景，黄兴国愣在了在门口，一时不知该进去还是先出去，便用请示的眼光看向宋可军，宋可军仍然在专心致志的接电话，压根没看他。倒是马晶晶，十分积极的一边伸手示意黄兴国坐在她身边，一边站起身来去搬椅子。

黄兴国犹豫了一下，关上门快步走了过去，笑眯眯的伸手接过马晶晶手里的椅子，轻声轻气而又热情洋溢的道了声谢，心里道：“这熊娘们儿，八成正挨训呢，拉着我过来帮她分散火力。”想到这里，他微微转头，一脸茫然的看向马晶晶，用眼神配合着口型，无声的提问道：“怎么啦？”马晶晶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就在此时，宋可军挂断了电话，几个人立刻正襟危坐，齐刷刷的看向他。

宋可军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皱眉看着马晶晶，好一阵子没说话。马晶晶额头渗出了些许汗水，小声道：“宋行长，这事儿…”

“你说说吧！”宋可军语调生硬的打断了马晶晶，点上一颗烟：“从头到尾说清楚。”

“是，宋行长，我们把情况了解清楚了，是这么回事儿，”马晶晶端正身体，清了清嗓子：“这次违规揽储专项暗访活动是银监会牵头搞的，完全是高度保密，我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上周六，一名暗访人员先到了解放路支行，询问关于我行存款优惠活动的事宜，当时解放路支行的值班大堂经理警惕性非常高，直接做出了否定的回答。这位暗访人员随后又到了环山路支行，环山路支行的当值大堂经理呢，嗯…可能是经验不足吧，她是一名会计柜员，可能…可能没有受过我们个金部的培训，没有足够的警惕性，没能识别出这是一名暗访人员，热情接待了他，暗访人员问她问题呢，她就都一五一十的说了，这下子可就坏了，全让人家用设备录下来了。”

马晶晶声情并茂的一口气讲完，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满脸委屈的看着宋可军。黄兴国在旁边耷拉着眼皮听完，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对马晶晶话中暗藏的推卸之词不以为然，同时也不免暗暗心惊。

对银行来说，暗访是家常便饭，各种形式、各种目的的暗访，就像社会上的“严打”，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一般来说，暗访活动是由各家银行的总行或者监管部门委托专业的市场调研公司进行的，这些调研公司会根据委托内容派人携带拍摄器材前往指定网点展开暗访，大多是用来评定银行营业机构服务质量的，暗访人会针对营业厅的设施齐备、安全保卫、干净整洁以及工作人员的待人接物和服务用语等方面进行评价，必要的时候出示视频和录音等资料进行佐证。而这次的暗访则不太一样：首先，组织者既不是春江银行总行，也不是地方银监局，而是中国银监会；其次，针对的不是服务质量等日常项目，而是高息揽储专项暗访。

宋可军皱着眉头翻看着手上的几张材料，那是一份根据视频录像整理的对话记录，见马晶晶说完了，他把材料往桌上一放，问道：“这个柜员对客户说的内容都属实吗？和分行的相关政策有没有出入？”

马晶晶摇了摇头：“没出入，就是分行的四季度储蓄存款营销方案里面的活动内容。”见宋可军盯着她，便看向自己身边坐着的人，补充道：“她当时打电话问了我们部门小赵，是小赵把我们的活动内容告诉她的。”

马晶晶旁边那个人有些惶恐的点了点头，宋可军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马晶晶：“那就是说，这活动方案本身有问题？方案是谁制定的？”

“是于副行长牵头，我们制定的。”马晶晶犹豫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行长办公会也通过了。”

“于行长让你们违规了？”宋可军冷冷的看着马晶晶，猛的提高了音量：“还是行长办公会同意你们违规了？”

马晶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把目光垂了下来。黄兴国暗暗后悔刚才没在外面等，此刻坐在旁边感觉十分不自在，不自觉的挪了挪屁股。却见宋可军突然笑了一声，慢悠悠的说道：“你说这个环山路支行，也是够倒霉的，怎么接二连三的出事儿？是不是那地方风水不好？”

马晶晶和黄兴国沉默了两秒钟，见宋可军神色没有异常，才讪笑着附和了两声。宋可军又拿起桌上的材料比划了两下：“还有这个尹文婷，这人怎么回事儿？环山路假印鉴的事儿她是不是也是责任人？这种整天惹是生非的人还留着干什么？”

黄兴国轻轻清了一下嗓子，好像想要说什么，宋可军扫了他一眼，好像刚注意到他似的，问道：“你来有事儿吗？”黄兴国忙点了一下头，笑道：“宋行长，我来正是想向您汇报一下环山路假印鉴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的，总行会计部对这个责任划分好像有些异议。”

宋可军挑了一下眉毛，盯着黄兴国看了一会儿，厉声道：“你喝酒了？”黄兴国被盯得有些发毛，赶忙道：“是，宋行长，中午请经侦的同志吃饭，为了案子的事儿。”

宋可军的眉毛稍稍平顺了一些，有点不耐烦的啐出一个字：“说。”

“总行会计部说，纸质材料上的假公章在总行那边也是顺利通过了验印，与客户的预留印鉴进行比对，无任何异常。他们的意思是，会计柜员的职责只是把纸质材料上的印鉴与客户在我行预留的印鉴样本进行核对，如果核对结果和过程都没有瑕疵，就不应该承担责任。”

宋可军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看向黄兴国：“总行也验不出来？那这公章难道是真的？”

“是假的。”黄兴国扶了扶因为出汗而滑下来的眼睛：“经侦的同志说，他们把从付全手里查获的假印章和企业的印章进行了对比，对比结果是两枚印鉴完全一致。又送到省厅对比，也没有发现异同。”

宋可军盯着黄兴国愣了几秒钟，问道：“什么意思？”然后冲马晶晶一扬脸脸：“你们出去吧，那件事等于行长回来你们先讨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