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水不在深。
传言,鸂鶒山中有一方浅浅清池,池中曾有祥瑞之气隐没,偶有龙吟虎啸之声传来。于是大约就有人断言,鸂鶒山中应有神仙瑞兽居住。
后来不多久,有一老翁上山砍柴,于池水附近发现一株叶脉红彤色的蒲草,膝盖那么高,抽着五色的花棉,老翁惊异于这蒲草的模样新奇有趣,便将它采下。
回家的途中,老翁不慎跌落山沟,摔断了一条腿。当时深山人寂,渺无踪迹。断腿的老翁无法动弹,呼救无门,在山谷里整整待了三天三夜。饥饿绝望之际,他囫囵吞咽了那棵蒲草。不到一时三刻的时间,他的腿好了,嘴里焦渴,腹中饥饿也消失不见,浑身充满了力量,焕发出勃勃生机。
这个故事流传开来,远近得知消息的人纷纷进入鸂鶒山寻求这种神奇的仙草。据说有人找到过,从此人生遭遇了翻天覆地一般的改变。有人则去深山而不返,从此渺无踪迹。
牧青山脚踏飞斧,花费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来到了清水县境内,这里人烟颇为繁华,他修习的道法不善飞行,难以掩饰踪迹。为免在人群中引起不小的惊诧,便在无人之处散去身法,独自前行。
一路而来,他倒是听闻颇多关于鸂鶒山的传闻,心中不觉冷笑连连道:“小小妖邪,惯常作怪!”
他神情冷漠的走在清水县繁华的街头,偶尔逢人,便出其不意的打听一下鸂鶒山的具体位置。实在是师尊只告诉了他地名,具体方位却全然不知。
他腰挂一把黑魆魆模样丑陋的斧头,穿着粗布麻衣,形容狼狈。路人见他如此这般模样,便都用冷眼看他,没什么人搭理他。他不善打扮,加上常年劳作,无论多么结实华贵的服饰,穿在身上,不消一时片刻便破败褴褛,所以更不会去讲究什么,不曾想,这般模样却惹来众多冷眼。
“世人愚顽,以貌观人!”他心中不平,愤懑低语!
他这句话,恰巧被坐在路边茶铺里喝茶的一人听到,此人姓柳名昉,是位江湖侠客。他惯于走南闯北,见惯了各色人等,也曾是不少达官贵人府中的坐上之宾,然而却不曾见过如牧青山这样的人物,憨厚中透漏着狡黠,贫寒中流露着孤傲,行走时,自然流露的洒脱不羁之意,倒有些神仙般的韵味。
他所坐的位置是茶铺夹角的一个靠窗位置,视野开阔,远远的就已经注意到一路而来的牧青山。先观其人,后闻其声,柳昉立刻知道这位樵夫模样的壮汉不是凡人。见他一路打听鸂鶒山的位置,不觉心中一动,哈哈一笑道:“世人果然愚顽,却不知深山中也有神仙客,壮士神仙般的人物,何必在意愚顽之人?”
牧青山闻言,蓦然回首,却见远处的茶肆里端坐着一人,正拱手向这边作礼。不觉心中一阵讶异,那人似乎在回应他的话语,但那边距离此处不近,他不过喃喃低语而已,却能被他听去,由此可见,那人定然不是个普通人。
仔细观看此人的模样,则见他三十左右年纪,方正脸型,天庭饱满,眉宇间虽然颇多英雄之气,但一双眼眸里却也多少有几分愁闷郁结之情,倒让人有种英雄气短一样的联想。一身江湖打扮,灰扑扑的脸色看似经历过不少风霜。
猜测此人大概是个江湖客,定然有些非凡的见识,见他主动搭话,牧青山也不觉得讶异,径自向他走去。
来到跟前,大咧咧的在对面坐下,也不怎么回礼,便直接开口问道:“你刚才是在跟我说话?”
见他如此直白,柳昉倒是惊愕了一下,稍后便微微一笑,轻敲着茶碗说道:“我观壮士面相非凡,又恰巧听到方才的感慨之言,不由自主,便随声附和了一句,壮士莫怪!”
牧青山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你既然如此感慨,想必不是个凡俗之人,向你打听一下,鸂鶒山在什么位置?”
柳昉闻言,不觉再次一愕,按照习惯,来人不应该先客套认识一下,然后坐下一起吃杯茶,互相寒暄一番,简短的聊一些家长里短,随后才好意思打听消息的么,这么直接无礼的样子,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或者粗鄙野人的做派。他的秉性倒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心生嫌弃,却也不免多少有些芥蒂,于是端茶啜饮,笑而不语。
牧青山倒也不是真的懵懂无知,只是多年来跟随师父在深山秘境里修炼,很少接触凡俗琐事,习惯成自然而已。此刻见对方笑而不语的样子,便隐隐猜测,恐怕是自己所言多有不当之处。便闷闷的转头对茶肆的伙计说道:“来杯好茶!”
伙计估计是瞧不上这位樵夫打扮的粗野汉子,一连喊了几声才慢吞吞不情愿的端了一杯粗茶过来。
牧青山虽然不懂分辨凡间茶水的好坏,但在秘境里,师尊所饮之上品灵茶,哪一杯不是他亲自烹煮端上去的?所以但凡茶水,他看一眼便也略知好坏。
眼前之茶,茶碗粗糙,显然是从民窑里淘汰下来的粗陶制品,而且茶水浑浊,茶叶更是粗糙不堪,有许多虫蛀和炒焦的痕迹。
这样粗劣的茶水,他也是生平仅见。好在他在山里伐木做苦力的时候,时常渴饮路边生水,所以这茶虽然粗劣,但至少好过路边生水,所以也没必要因此心生不满。
浑不在意的将茶水一饮而尽,抬头看时,见茶伙计仍然拎着茶壶杵在那里,大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似乎害怕他随时跑了一般。
什么情况?牧青山一脸郁闷,多少有些不耐烦的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茶钱!”
牧青山虽然很少在世间走动,但做生意最基本的规矩还是知道一些的,不都是等客人准备离开了,才好上来收钱的吗?这刚刚倒了茶就收钱是什么道理?
他虽然不满,但也没必要跟一个茶伙计计较,山中别的不多,就是那些求签的豪客们贡献的银钱多的数不过来。说来奇怪,师尊平日里虽然俗事一概不问,但对于打理钱财这种琐碎麻烦的事却是事事亲为,平常都不怎么让摸钱,但凡用钱处,都要一一向他报备才行。当然,平常除了秘境里一应的吃喝花销,他也很少有用钱的地方,所以他对于钱财的概念出奇的不怎么了解,口袋里积攒了师尊高兴时赏赐的大把无用银钱。
索性从袖口里掏出一块银锭,随手扔进伙计怀中道:“这些够用不?”
伙计伸手一摸,见偌大的一块银锭,足有十两之重,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摸在手中,一片丰实厚重。他愣了足足几个恍惚方才反应过来,身子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不免期期艾艾的说道:“客官说,说笑了,小小茶水,哪能值这么多?”
“够用就好,拿着吧。这茶太劣,给我换一壶好的来!”牧青山不在意的摆摆手。
茶伙计估计有生之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客人,明明一个浑身上下破破烂烂的樵夫,就喝一壶茶,眼都不眨一下的扔出十两银子,这是什么路数?他摸着手中滚烫的银子,一时间左右踟蹰,进退维谷,紧张的一张脸快要憋成酱紫色了。
好在掌柜的及时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他见多识广,知道天下之客大多在乎脸面二字,估计是不开眼的伙计拂了人家的脸面,人家甩手打回来罢了。茶铺虽小,大小也是个生意,客人打脸,他也只好舔着脸受着,于是一边慌忙上来赔礼,一边大声喝骂伙计道:“不开眼的东西,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快进去端一壶好茶来?”
茶伙计激灵了一下,慌慌张张的将银锭递到掌柜手中,匆匆下去端茶了。
不多时,一壶上好的毛尖端来,掌柜的亲自续了茶,将银锭放到牧青山桌前,再次赔礼道:“对不起了客人,伙计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大量放过他一马,今天这茶便算我请了。”
牧青山被茶铺这一连串的做派弄的错愕不已,方才不给钱时急着要,现在给了钱,他们不仅不要了,反而送了好茶又低声下气的赔礼,简简单单的喝个茶,就这么难吗?
他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茶掌柜,又转头看了看对面笑吟吟的柳昉,这个家伙笑容意味深长,似乎对于一切都了然万分的样子。他似乎突然有某种莫名的明悟,不觉对掌柜的点点头,勉强的收回了桌上的银锭,学着对面江湖客的样子,慢悠悠的微笑喝茶。
茶掌柜长长呼了口气,低头问了一声好,对身后同样松了口气的伙计摆了摆手,躬身退下。
一杯茶饮毕,柳昉自顾再续了一碗茶,端起茶碗,轻轻吹了吹茶沫,浅尝了一口,抬头说道:“壮士果然是神仙客,江湖经验甚浅,这钱财,还是不要轻易外露为好。”
牧青山闻言,不觉皱眉道:“区区银钱而已,世人却以此轻视我,又以此畏惧于我。曾听师尊说过,钱财如命,果然如此!”
柳昉闻言,摇头轻笑不已,用颇为惊异的目光瞄了他一下,笑着说:“壮士出手太阔绰而已,凡人碌碌,有些人一生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银钱,为一碗粗茶,你却随手掷出这么多,他人自然惊诧骇怖,这怨不得别人!”
牧青山点头表示了然,但依然为店铺老板方才的举动耿耿于心,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唇角,忽然将心中的一丝杂念抛到九霄云外,看着柳昉说道:“不管他了,我观你言谈举止,倒像传说中的江湖侠客,想来对于这清水县内的鸂鶒山颇有耳闻,还请告知具体位置。”
柳昉双眸忽的一闪,慢悠悠低头放下手中茶碗,抬眼说道:“人在江湖而已,不敢称什么侠客。至于鸂鶒山,说来也巧,区区此来清水,也是奔这鸂鶒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