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雷尔!过来,这是镇上新来的小妹妹,她叫诺拉,以后她也会经常来我们家的,你可不许欺负人家,要和人家好好做朋友啊!”
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可他很不喜欢她,明明是爸爸把她领回家吃饭的,可为什么她却总是站得离他们家人远远的,好像他们一家人都是山林里出来的猛兽似的。这就是他当时的想法。
可听镇上的大人们说起诺拉时,都说,她之前生活的地方,连镇上最老的老人都没有去过。
诺拉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那天,是这个小镇每个月中最热闹的那天,对于一个这样封闭的小镇来说,流动商人的到来都是一个值得记上日程的大事,她就是随着流动商人而来的。
可谁也没想到,一天之后,流动商人走了,而仅仅十几岁的她,却被抛弃在了这里。
当时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根本没有无家可归的孩子,镇长甚至为了这件事与镇中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商量这个孩子的去向,而最终的决定是将她安置在镇中几乎无人的教堂里,由每家每户轮流救济。
事情仿佛告一段落,当时提出这个方案的老人甚至觉得应该会有哪一家喜欢上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将她收为养女。
可几年过去了,这个外来的孩子依旧和这个小镇格格不入,没有一个和她同龄的孩子喜欢她,因为她总是不说话。
也没有大人喜欢她,虽然她总是规规矩矩的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可她的周身好像有一种天然的冷漠气场拒绝着所有人的接近。
当然这种玄乎的感觉其实只是原因之一。
最大的原因,是她的脸上永远缠着的遮住半张脸的绷带,你和她面对面的时候永远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更何况她总是垂着脑袋或是半垂着眼帘,抗拒着与和她说话的人对视。
看似老实无比,可总让人心底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
起初人们都很好奇她脸上的绷带后面到底藏着什么,大多数人一开始只是以为她有着什么先天性的缺失。
可随着她到越来越多的人家中接受救济,小镇中的人们趁着她吃饭时摘下绷带的时候观察,逐渐都知道了绷带下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横穿左脸颊的狰狞刀疤和一块一直从左手臂延伸到下巴的难看烧伤。
这在这样一个宁静的小镇显得尤为的恶心恐怖,绝大多数人的关切与好奇,都在看到的那一刻变成了厌恶与害怕。
同时也越来越多的人拒绝接济这个孩子,接踵而至的是理所当然的孤立,越来越多的孩子远离她欺负她,骂她是恶魔的使者。
但镇上唯一有爵位且识字的坎雷尔一家,自然是不会相信这样的谬论。
况且坎雷尔的父亲作为镇长肩负的职责也不允许坎雷尔一家做出与镇民们一样不负责的行为。
于是,救济的重担,越来越多的压在了他们身上。
坎雷尔百般聊赖的坐在窗前,远处,镇上铁匠帕维金的儿子西斯正率领着他的“军队”据守小山坡,艰难地抵抗着下方“血族伯爵”李的围攻。
这种战争游戏一向很吸引男孩们。
坎雷尔自然也很想加入他们,大杀四方,可今天“人族之刃”坎雷尔上将的任务,是陪着他面前的这个女孩。
每次诺拉来镇长家,坎雷尔都会被迫在家里待上一整天,他们两呆坐在一起的时间总和比全镇小孩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总和可能都多,特别是近来诺拉越来越频繁的光临,让坎雷尔颇为烦躁。
坎雷尔收回视线,重新打量起这个坐在他对面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臃肿不合身的灰色长衫,双腿并拢着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宽大的袖口半露出几根手指能看见一些缠着的绷带。
此刻她微低着头,看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张脸都藏在她自制兜帽的阴影下。
“呐,小恶魔,”
镇上的孩子都习惯叫诺拉“恶魔”,本来坎雷尔也不例外,不过叫顺口以后有一次被镇长大人听到了,坎雷尔为了不挨揍紧急改口,在外号的前面加了个“小”,从此之后“小恶魔”就成了坎雷尔对诺拉的专有称呼。
“你不觉得无聊吗?”
诺拉微微抬起头,阴影中只能看见一双好看的天蓝色双眸闪动,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紧接着,她摇了摇头。
坎雷尔有些抓狂,用手捂住了脸,他怎能对这个恶魔有所期待呢?
突然,门口传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坎雷尔有些奇怪,小镇的居民很少这样重地敲响镇长家的大门,除非是遇到了人命关天的急事。
坎雷尔正想起身开门,就听见木梯上传来了“噔噔”的下楼声,坎雷尔的父亲匆匆走下了二楼。
随着木门被拉开,敲门声也戛然而止,坎雷尔好奇的将头探出了小屋,想看看门外是谁,接着,他愣住了。
远远望去,来人穿着笔挺的军装,居然是帝国的士兵,不是挥舞着木棒的农夫之子,是有着肃杀的眼神,背后背着黑火药长枪真正的士兵。
坎雷尔从小生活在这个偏僻的小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帝国士兵呢。
开门的镇长也颇感意外,但还是让身将士兵请了进来,两人没聊几句,镇长的脸色便很快从奇怪变成了凝重。
虽然坎雷尔站得远远的,并没有听清什么,但他有预感并不是一般的事情。
镇长将士兵请进家中,正想请士兵坐下,回头却正巧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两个孩子。
“坎雷尔,拿上这两个铜币,给诺拉买点东西,我和这位先生有事要谈。”
镇长随手掏出了两枚铜币,将两个孩子打发走。
坎雷尔有些不高兴,他觉得他已经长大了,应该去了解一些事情了,坎雷尔拿着两枚铜币,有些不情愿的走向门口。
“呐,坎雷尔,帮我个忙。”
忽然,镇长似乎改变了主意叫住了坎雷尔,坎雷尔心中的火焰刚刚升腾,便被下一句话生生扑灭。
“照顾好诺拉,天黑之前你们必须一起回来,要是回来以后让我知道又有人欺负她我找你。”
坎雷尔看了看一旁绝对也听到了但一副事不关己的诺拉,不是很想答应。
几乎全镇的孩子都欺负她哎,坎雷尔如是想到,即使是他自己也在小的时候做过一些自己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对不起眼前这个小恶魔的事。
虽然他现在知道如果自己被那样对待会多么难受而不再欺负诺拉,但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这么想。
应下了这个承诺,以后还怎么和镇上的其他小伙伴玩呢?坎雷尔有些顾虑。
他转头又看了看父亲略微严肃的眼神,最终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可在心底,坎雷尔悄悄地耍了个心眼,给这个承诺加了一个小小的时限——回到家之前。
镇长目送两个孩子走出了家门,才回身坐下,开始了与士兵的交谈。
而出去的坎雷尔心有不甘,他悄悄折返了回来,蹲在墙边,希望能听到什么东西,可很快便失望的离开了。
镇长似乎有意隐瞒这这次重大的谈话,压低了声音,导致坎雷尔根本听不清谈话的内容。
但他又有些激动,他从士兵略微激动的话语中,听到了几个关键词,似乎与血族有关。
可实际上坎雷尔连这个小镇都没走出过,他又怎么会知道所谓血族到底是什么呢。
他只是觉得,血族的到来,一定会发生一些比战争游戏更有意思的事情。
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很快便驱散了坎雷尔心中的郁闷,此刻他正盘算着,两枚铜币正好可以在镇上唯一的软糖店买一块他日思夜想的水果糖。
全镇的孩子中没有人可以抵挡住那软糖的诱惑,至于老爹的那句“给诺拉买点东西”,早就被他丢到天边去了。
坎雷尔诺拉两人朝着镇中心的集市走去,如果没有一群小伙伴打闹撒欢,那么镇中心的集市便是这不大的小镇唯一的去处。
但不远处迎面将要遇上的几人,让坎雷尔有些少许的不快。
“喂,今天怎么不见上将坎雷尔出战啊?”坎雷尔的死对头,“血族伯爵”李大声挑衅道。
让坎雷尔想悄悄避开这群昔日敌人的计划彻底失败,在这群小男孩看来,被父母管教而不能玩耍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李!你给我等着,等我抽出时间会让你们这群黑暗的奴仆好看的!”坎雷尔一时间有些语塞,只好说些狠话让自己的面子撑得下去。
“哈!今天我等暗裔可是大获全胜,怎么不见你出现呢,哦~对了,你要陪着那个恶魔是吧,嘿嘿,你不会爱上这个恶魔了吧,人族大将在恶魔的引诱下堕落对于你来说倒是一个不错的结束呢。”
坎雷尔的脸瞬间涨的通红,爱情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是令人神往而禁忌的。
他第一时间是回头看了一眼,希望诺拉没有听到这样的戏言,看到诺拉已走出很远,也并未回头,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松了口气,却也没反驳一句,而是落荒而逃,任由死对头们哄笑连连。
尽管说者无心,听者也无意,但一旦扯上这样的话题,再口齿伶俐的小子都莫名的心虚不已,张口结舌。
坎雷尔很快追上了走远了的诺拉,心中波动的他还偷偷瞄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诺拉,尽管依旧只能看见那缠满绷带的半张脸,但坎雷尔还是小心翼翼的省视了一番自己的内心,确定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而长抒一口气。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上都是一言未发,很快走到了镇中心的集市,这个热闹非凡的地方是小镇居民们唯一可以进行贸易活动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刚刚的挫败,坎雷尔也有些性质缺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鬼使神差地,他将目光转向了诺拉:“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诺拉微微抬起头,眼睛下流连着一抹惊讶,但表情因为绷带的关系依旧是未知,坎雷尔见诺拉久久未回应,只得挠了挠头,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一路上,他的目光却不断在两旁商铺上卖的东西打量,其实话一出口坎雷尔就有些后悔了。
一来白白少了两个铜币,话已出口,再给自己花掉坎雷尔的脸上会发烧的。
二来他早就清楚诺拉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买什么还得自己挑,别说诺拉这种特立独行的家伙他不知道买什么了,连一般女孩子喜欢什么他都一窍不通。
闲晃了一圈以后,坎雷尔仍就是毫无头绪,他叹了一口气,决定索性就买自己想要的给她,比如说就买个软糖吧。
忽然,坎雷尔想到一件事,这样的零食对于镇上的孩子来说其实挺珍贵的,坎雷尔身为镇长的儿子实际上也不经常吃,那么诺拉,应该还没有尝过这软糖的滋味吧。
坎雷尔开始为诺拉感到可怜,不受控制的,他继续联想到,某个寒冬的夜晚,雪风呼啸,诺拉一个人蜷缩在空旷的教堂角落,将所有能找到的衣布全部裹在身上……
“呐,给你。”坎雷尔将刚刚到手的水果糖递给了诺拉。
此时两人,站在软糖店前,孩子们购买糖果的轰闹不绝于耳,糖果特有的甜香溢出店内,一股清香直钻鼻腔。
坎雷尔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顶住这样的诱惑将一块天国才能产出的糖果递给一个“小恶魔”的,或许,这便是引人堕落的恶魔吧。
诺拉望着递来的水果糖,有些发愣,两人在那一刻都顿住了,一时间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周围嘈杂的叫卖声好像都停了下来……
不,是真的停了下来,坎雷尔颇感诡异,抬头环视周围,小镇最热闹的集市在此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天上飘来之物。
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每个人的脸庞,小镇的居民中,没有一个人,见识过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