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美学园，下课的铃声响起。

放学后，大唐龙雀来到枪术部的练习场所，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手握长枪做着冲刺练习，头上蚂蚁触角状的呆毛随着她发力的动作微微晃动，她的眼神认真而专注，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留下一个好看的侧影。

“宫本同学，真是勤奋呢。”

大唐龙雀来到少女的身后，看她练习结束，收枪而立，才轻轻拍了一下手掌，夸奖了一句。

“诶？大唐老师，你来了。”

宫本丽吓了一跳，转过身见到来人，她拍了一下胸口，肩膀微缩，松了一口气。

练武之人被人近身而不知是件可怕的事情，但若是大唐老师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她仍然不免得有些小埋怨：“大唐老师真是的，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到一个女孩子身后看了这么久，会让人家非常害羞呢。”

方才运动的余韵未消，宫本丽脸红红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见大唐龙雀浮现尴尬的神色，她双手负在背后，长枪横放，身子压低，小脸抬起，嘴角抿笑。

心跳有点快，一定是运动得太厉害了。

“啊，抱歉。”大唐龙雀后退一步，举起双手到胸前，作出一个安抚的姿势，略带诚恳地解释道：“只是看到宫本同学练习得认真，一时间有点入迷了。枪刺发力主要看腰部拧动，不自觉就走到了宫本同学身后了，这个位置的视角是最棒的，可以清晰看到小腿带动大腿，大腿带动屁股，屁股将力量传递到腰部，腰部将力量传递到手臂，手臂将力量按在长枪上刺出。不得不说，宫本同学的枪术水平已经登堂入室了呢。”

“这一切都要多谢大唐老师的指点。”

宫本丽轻不可闻叹息一声，大唐老师还是这个不解风情的样子，听不懂任何带有暗示的话，只会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全暧昧不起来，随后她打起精神，一本正经解释的大唐老师也很可爱呢。

女生喜欢的，是可爱的男生，或者是会宠自己的男生。

这是个最好的年代，和平安定，开放自由。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遇到对的人，我们有足够的决心跨过一切阻碍，真爱一定会得到祝福，结局一定是美满收场。

大唐龙雀毫无察觉，他从枪架上拿起一支长枪，手腕转动，挽了一个枪花，脚面踏在地板上划出一个半圆，眼神凌厉看向面前的少女，“宫本同学，我要来了。”

宫本丽深呼吸一口气，“老师，我准备好了。”

长枪交错。

一男一女，在剧烈的对碰中，挥洒汗水。

……

……

“老师好厉害，我不行了。”

宫本丽喘息着求饶，她鸭子坐瘫在地板上，双手握着长枪杵地，这才没有让自己直接倒了下来。

“宫本同学进步很快呢。”

大唐龙雀真心称赞一声。

长枪有八式：扎、挑、崩、砸、抖、缠、架、挡。

前四式主攻伐，后四式主防御。

大概是身为女生的缘故，性格和体力上存在限制，宫本丽偏向于熟悉后四式。

但在他的影响下，宫本丽如今对前面四式同样能做到驾轻就熟。

他给宫本丽喂招已经有将近半个学期，，从一开始宫本丽被他三两招就弄得丢盔弃甲，到现在她可以有来有往交战半个小时，这里面的进步之大，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哪怕他游历两个国家，见识过无数人物，宫本丽的枪术天赋，仍然称得上出类拔萃。

难能可贵的是，她还时时精进，假以时日，宫本丽必定能成为一个玩枪的高手。

“大唐老师，我要跟你学习的还有很多。”

宫本丽很谦虚，哪怕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实力确实大幅度上升，但她才不肯承认自己有多厉害呢，万一被出师了怎么办？

“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接下来需要你自己日复一日，多加练习。”

大唐龙雀将长枪放回枪架上，拿出毛巾擦汗，他感觉今天特别容易疲惫，跟少女交手的时候都开始有压力了。

宫本丽心中一紧，大唐老师果然是想让我出师了。

这样子不行！绝对不可以！

她连忙想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

“练习的话……我觉得有大唐老师跟我一起练习，效果会好很多。大唐老师你是知道的，枪术部里面，已经没有人可以作为我的对手了。”

“这倒也是，枪术部的同学只是玩闹的水平，不适宜作为宫本同学你的陪练对象了。对了……”

大唐龙雀点头认同了宫本丽的理由，但突然，他用拳头砸了一下手心，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我记得宫本同学的父亲是公安部所属警官吧，让他从队伍里面给你找足够实力的陪练对象，应该不成问题。”

“父亲是一个严肃守纪的人，我怎么好意思为了私事麻烦他呢？如果老师实在不愿意再指导下去，我自己练习也是可以的。”

宫本丽咬了咬牙，决定以退为进。

果然大唐龙雀摆摆手，有些歉然。

“倒不是不愿意指导……有一位天赋异禀的学生，对老师来说也是很难得的。只是宫本同学你也知道，我的本质工作毕竟不是枪术教练，不是天天都可以给你陪练的，我担心会耽误你的成长。”

他这句话没有半点虚假。

在这个时代，一个纯粹的武夫是吃不开的。

谁又能想到？

长枪耍得这么厉害的我，是一个音乐老师。

“不会耽误的，我保证！”

宫本丽连忙堵住他的退路。

“好吧，既然如此，我会继续教下去。但是宫本同学，你要有所觉悟，枪术到了后面，每一点进步都要付出艰辛的代价，现在这种程度的练习远远不够。如果你选择我指导下去的话，我会对你加大力度，可不会再对你心软了。”

宫本丽呼吸一窒，现在这种程度的练习已经很要命了，她根本想象不到，加大力度后是一种什么地狱体验。

但是……这是我和老师唯一的羁绊。

她咬了咬牙：“当然！没问题的，老师也不要太小看我了。我会接受任何鞭挞，老师想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大唐龙雀笑了起来，他很久没有这么愉悦了。

枪术没落许久，早已不是学武的主流，难得见到一个有天分又愿意吃苦的人。

大唐龙雀手掌覆盖在宫本丽的头顶，轻声说：

“宫本同学，我很高兴。”

傍晚的夕阳经过窗口，暖黄的光倾斜，给这一对人儿拉长了身影。

宫本丽感受着头顶传递下来的温度，她舔了一下嘴唇，只觉得无比需要补充水分，下意识地双腿夹紧，又微微张开。

很多年后，这个世界不再是眼前的模样，她也模糊了很多的记忆，唯独这个黄昏，她从没有忘记过。

——夕阳真美。

……

……

在练习场的浴室内，一番简单的清洗换装后，大唐龙雀跟宫本丽在藤美学园的大门处告别：“时间不早了，宫本同学，早点回家，路上小心。”

微微点头，作了再见，他转身，正打算离开，忽然停住了脚步。

身后，宫本丽呼喊：“老师，等一下！”

少女从他的身后绕到身前，随着少女的动作，一阵轻微的风扬起，女孩子身体清洗干净后的一股淡淡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大唐龙雀低下头，看着宫本丽清澈的双眸，里面似有盈盈秋水，他的语气轻缓：“宫本同学，还有什么事吗？”

“一直以来承蒙照顾！”

宫本丽大声急促，接着在大唐龙雀温和眼光的注视下，声音逐渐降低，直至声如蚊呐：“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报答你一下……我知道有一家咖啡厅非常不错……”

宫本丽低着头，蚂蚁触角状的呆毛一点一点，她只觉得自己将头低到胸口，要不然怎么能听见心跳声呢？

“那就……多谢啦。”

“诶？”

宫本丽惊喜抬起头：“真的吗？大唐老师愿意跟我一起去喝咖啡吗？”

“如果这是你的心意，我非常乐意接受。”

大唐龙雀肯定地回了一句。

宫本丽雀跃起来，尽管她努力保持矜持，但从心底绽放的喜悦是无法隐藏的，她走路时脚尖忍不住几次踮起。

“那……大唐老师，请跟我来吧。”

宫本丽带着大唐龙雀转过了街角，上了公共汽车，下车后进入一家名为星夜的咖啡厅，里面的布置并不豪华，但是处处透露着舒适，营造了一种放松的氛围。

宫本丽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家非常不错的咖啡厅。

点了饮品和食物后，他们慢慢交谈起来，大唐龙雀讲述了以前游历各地时的趣事，介绍了故乡跟日本迥异的风景习俗，出于老师的本能，他还给宫本丽推荐了最近正在看的书：

“这是来自我家乡的超级食谱，介绍了上百种美味的妖怪，我们叫它山海野味集录。”

“诶？妖怪能跟美味联系起来吗？”

“当然。在我的家乡，只存在能吃的和暂时还没找到吃法的。”

大唐龙雀挑了一下眉毛：

“山海经里面有一种妖怪叫彘，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到了近代，改名为野猪。我的家乡有一道很出名的菜式叫蜜糖焖烧猪肉，正宗的做法，食材原料就要用到野猪肉，这道菜一经推出，附近几个山头的野猪吓得落荒而逃，直到今日我们也很少听到山上有野猪的消息了。”

“真厉害。野猪在日本被称作山神呢，小时候听别人说，山神不可以冒犯，一旦山神生气，要捉小孩子给山神大人做祭品，才可以停息山神的怒火。”

他们简简单单地聊着，大唐龙雀说了几个还算幽默的笑话，宫本丽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脸颊涌起了两朵红晕。

直到侍应将咖啡和点餐放到了桌面上，才稍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大唐老师，那个，出了校门，就不要叫我宫本同学了，叫我的名字，丽。可以吗？”

宫本丽抿了一口咖啡后，忽然说道。

“好的，丽。”

大唐龙雀无所谓，他本来就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对这个国家森严的阶级观念并不太过看重。

“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那……龙雀君？”

“嗯。”

“……龙雀君。”

“嗯？”

“嘻嘻……”

……

……

“感谢你的款待，我非常满意呢。”

“龙雀君能够满意就好，今晚……我也很高兴。”

从咖啡厅出来后，大唐龙雀将宫本丽送到了车站，车门打开，宫本丽踏入车门，在车门关闭的前一刻，转身，跟大唐龙雀对视在一起，她将两只手合拢在嘴边，作一个扩音喇叭，炙热的感情脱口而出：“龙雀君，明天见！”

框——车门紧闭。

大唐龙雀目送宫本丽远去，直到化成一个看不清的小点。

“明天见了。”

站台上人影寥寥，一个年纪很大的站务员对他慈祥地笑了一下，他礼貌回应。

出了车站后，大唐龙雀花费了一些时间，回到了位于城东的公寓。

“我回来了。”

理所当然，没有人回应。

父母过世后，他一直是一个人居住。

这里也不是他以前的家，他以前的家早被拆迁了，这里只是他来床主市后的租房。

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但没想过定居。

父母不在，游子无归。

大唐龙雀摸黑打开了墙上的开关，啪，灯光亮起。

玄关处只有一双拖鞋，他脱下皮鞋，换上拖鞋。

在咖啡厅吃过了晚饭，省下了他自己做晚饭的功夫，察觉到身体的疲惫还没消去，大唐龙雀到浴室打了一浴缸的热水，调试好了温度后，将身体浸泡在温暖的水中。

结束泡澡后，大唐龙雀擦拭完身体，将自己砸在柔软的床上，动都不想动。

他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气息变短，喉咙里像是梗着一股气团，宫本丽在时还不太明显，现在只他一人独处，安静的氛围里面，他能够清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气团正在往脑袋上面涌去。

这是一种十分不好受的感觉，耳朵嗡鸣，眼前一阵泛白，精神像是扎破了的气球一样不断外泄，直到脑袋眩晕无法忍受的地步，他发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按宗教说法，该叫灵魂离体。

在这种奇特的状态里面，他所见一切事物都带上了灰色。

忽然，他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他飘过去一看，卡通头像的女性用户给他发消息：“晚安~龙雀君//?//)○”

屏幕光亮照在旁边翻开的书页上。

他的目光很自然地移了过去，书页上是一副神话人物的插画，脸容悲悯的女人，双手虚抚在腹部上，下半身是看不清长度的蛇尾，缠绕在不知名的树干上。

插画下方有标注：

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此神。

大唐龙雀翻过这本书很多次，对书上的插画很是熟悉，只是在灵魂离体的状态下，原本熟悉的插画有了新的变化，女娲的双手按在了腹部，原来垂下的眉眼抬起，竟是从书中看向了他。

尚未待他对变故作出反应，后背一股力道牵扯，他回归到身体里面，无尽的疲惫潮水般淹没了他的意识，让他陷入深沉的安眠。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大唐龙雀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等到意识逐渐清醒，昨晚的记忆拼凑完成，他立刻下床，走到书桌旁边，打开手机，看到了屏幕提示的未接消息。

怀着复杂的心情，他点开消息，看到了那句“晚安”，还有少女羞涩表情的符号。

“……”

大唐龙雀捏了一下眉心，太多念头翻滚，让他有些头晕脑胀。

平复下来后，他看向了旁边的山海经，翻开的书页上插画如故，昨晚种种变化，似是一场幻觉。

只是……

大唐龙雀将手机放到了书籍旁边。

真与假。

虚与实。

对立的概念在不停拉锯。

过去和未来交织。

他选择不信，就可以退回到过去二十多年生活的世界里，他选择相信，就要迎接波谲云诡的未来。

“这都什么事啊……”

……

……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呢？”

宫本丽趴在教室走廊栏杆上，双手撑着下巴，目光没精打采。

她昨晚发出晚安后，一直等待消息，直到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才熬不住睡了过去，今天早上一醒来就觉得很困倦。

只是这并不算什么，等她打开手机一看，对话框仍然只有那句晚安孤零零地悬挂着，对方没有任何回信。

宫本丽意志消沉下来。

明明昨天在咖啡厅谈得很开心的，为什么突然就不理会我了呢？

我是被讨厌了吗？

她还没有思考出一个结论，忽然有人在旁边呼喊她的名字，她转过头一看，是青梅竹马的同班同学，小室孝。

他们从幼儿园开始认识，长大后生疏起来。

小室孝来到她旁边站定，正气凛然看着她，带着兴师问罪的口吻：“丽，我昨天什么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