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我们也有为难的地方。”高城百合子诚恳地看着生气的女儿，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绕过长长的餐桌，来到高城沙耶面前。

她伸手去牵高城沙耶的手掌，言辞恳切说道：“我和你爸爸守住这么大的城堡，无数人依靠我们生存着，我们每一个决策都是沉甸甸的，那是人命的重量。”

高城沙耶仍然倔强地沉默着，这些浅薄之语不能说服她。

高城百合子暗自叹息一声，只能继续往下说下去。

“……你爸爸前天出去搜集物资了，他不在场的情况下，我没有办法擅自放一群携带着重火力的人进来，在防线后面，有数百个家庭的安全需要我来负责。”

高城沙耶突然甩开了高城百合子的手，她恨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本想作出一个强势质问的姿态，开口却不争气地带上了哭腔：“那你就不需要对我的安全负责？我是你的女儿！我好多次差点死了，而你只是在背地里眼睁睁地看着吗？！”

“不会的！死体的行动迟缓、行动规律简单，我相信以沙耶你的头脑，这一切你肯定早就能做到心中有数了，你一定不会出事的！”

高城百合子神情坚决，她被高城沙耶发现了不良意图后，一直表现得很是愧疚受气，只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高城百合子流露出强烈的坚定姿态。

“你是这么想的吗？”

高城沙耶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等到高城百合子都忍不住想询问她的时候，高城沙耶这才抬起来头，她再次开口，软弱的哭腔已经消失不见，她转而脸带嘲讽：

“妈妈，你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你自己？”

“我……”

高城百合子脸色突然苍白起来。

“那种情况下，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即使发现了死体的行动规律又能顶什么用呢？一次脚底打滑、一次子弹卡膛、一次没注意到死体来到面前……我就会死！妈妈，你什么都保证不了！你只是将我的性命当成了赌注！”

高城沙耶的音调一声比一声高，到了最后一句话喊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失态地破音了，即使这样，高城沙耶仍然脸带嘲讽，她的嘴角在冷笑，她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在流泪。

“不是这样的……”

高城百合子身体摇摇欲坠。

当一直以来坚信着的理由被否定了，可以用来防御的伪装被剥开，即使她是商海面不改色的女强人，这时候不免流露出一些真切的虚弱来。

她的心底里明白自己确实是坐视女儿陷入了危难之中。

只是她说服自己，死体不算危险、死体可以控制，沙耶不会有危险……

现在这些理由被高城沙耶揭破了，她作为母亲温情的一面逐渐崩坏。

高城百合子手扶在白色餐桌上，她身上穿着雍容华贵的红色低领礼服，衬托得她成熟的身体婀娜多姿，她做出这个动作不但不让人觉得狼狈，反而有种特殊的美感。

这个纵横商海的女强人在刚刚片刻心神失守，待她倒退了半步，以手撑在餐桌上，低头避过了跟高城沙耶的直接对视，她的内心快速地整理紊乱的情绪，她下意识进入了在商场上的商战状态。

高城百合子重新站定在高城沙耶面前，这一次她的面部表情哀伤、还带着不被理解的愁苦。

“沙耶，无论如何，妈妈始终是爱你的，只是有时候妈妈也会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所以你就将我当成强盗来提防，害怕我会来洗劫自己的家？”

“我不得不谨慎！灾难发生，很多人第一次打爆死体的脑袋的时候，他们脑袋里的理性也跟着一起蒸发了，我在那一天见识到太多足够悲惨的事情！”

“我们跟那些人不一样！”

“你们的确不一样！那些人充其量只是害死了身边一两个人，你们却是将整条街的死体杀到血流成河！沙耶，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相信你们是人畜无害的？”

“我们……我们不会将枪口对着人。”

“谁能保证你们不会将枪口对着人？”

“……”

高城沙耶一下子无言以对。

她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双方在道德高地上的某种地位调换，本该是她质询母亲为何见死不救的，现在成了她不会理解母亲的难处。

“子弹只要在枪口里面，就会令人害怕。”

高城百合子脸上的悲伤和愁苦转变成楚楚可怜，“你爸爸不在城堡，我也没办法调动那些男人去做有生命危险的事情，沙耶，对不起，是妈妈太没用了……”

高城沙耶一时间无法理清思绪，她觉得自己竟然被亲生母亲提防，差点就死在家门口，实在是委屈不已，但高城百合子说出了自己的道理，而她无法反驳，她要是接着纠缠下去，接近于无理取闹了。

这种想法一起，高城沙耶觉得内心非常憋屈。

她这时候已经哭花了脸，高城百合子过来给她擦拭，她没有阻止也没有避让，只是侧过头去，不肯正面面对高城百合子。

她们身处的这个饭厅有着明亮的采光，飘窗外面是经过仔细修整的花园，此时花园里面搭了很多个帐篷，让花园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再往外，出了这处庄园，山下面是混乱和秩序共存的城市。

高城沙耶突然想起了在藤美学园逃出那一天，他们这个小团队救下了野比大雄和源静香两位老师，在即将逃出生天的那一刻，野比大雄却不慎被死体咬伤，源静香放弃了上大巴，转身回去扑到野比大雄身上，为他挡住死体的撕咬。

当时她在源静香身边，她尝试去拉住源静香，只是被源静香挣开了手。

她当时不解地问——为什么还要回去，明明已经没有希望了。

高城沙耶转头看着高城百合子，她刚才哭过，再开口嗓音变得沙哑，她刚才发泄过激动的情绪，这时候她显得有些低沉。

她轻声问：“妈妈，你有去尝试过吗？”

“尝试什么？”

高城百合子将高城沙耶脸上擦拭干净，她看着女儿没打算大吵大闹了，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有尝试过去命令那些男人、要他们即刻下山救援吗？”

“他们不会听的。”高城百合子摇了摇头，“日本男人就是这样一种自大的生物，他们永远不可能效命于一个女人，更别说把性命交付在这个女人手上了。”

高城沙耶拉住高城百合子的手掌，她依然是轻声，但带着软弱的恳求，“妈妈，告诉我吧，你有没有尝试过去命令他们？”

饭厅里逐渐安静下来，高城百合子目光复杂，“……沙耶，你没必要问的。”

她缓慢开口，“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还要浪费力气去做吗？”

“我明白了……”

高城沙耶松开了她的手，失魂落魄地转身，在即将走出饭厅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客气且疏离地说道：“我没什么胃口，早餐就不吃了，给你带来了麻烦，万分抱歉。”

高城沙耶刚出饭厅，就遇上了大唐龙雀，他歉然说道：“抱歉，刚才不小心听到你们的争吵声，我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一下情况。”

“没关系的。”高城沙耶依然很失落，她在大唐龙雀面前站定，突然说道：“我在那个时候不能理解源静香老师的做法，毕竟我从来没有得到过那样的对待，我又怎么能理解不曾拥有过的事物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越过大唐龙雀，孤独地走远了。

大唐龙雀注视着她的背影，他没有将她留下来关心询问，高城沙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别人也无法用言语安慰她，她只能够自己舔舐伤口。

“大唐老师，可以打扰一下吗？”

高城百合子从饭厅出来，来到大唐龙雀身后，她同样看到了女儿孤寂的背影。

大唐龙雀转过身，“高城夫人，你太客气了，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高城百合子撩了一下头发，将头发绕到耳后，“那我就叫你大唐桑吧。大唐桑，虽然对你没有任何意义……能不能让我倾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