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飞下午刚一到宝芝林,顿时就觉得一股黑云压城般的沉闷。猪肉荣垂头丧气的坐在院子里,看见任飞也没有昨天那般热情,也不说话,就抬手朝后院一指。
宝芝林的后院是黄飞鸿平日里练武的地方,周围是高大的院墙,院子里空旷宽敞,里面各式的棍棒,木桩,石锁都不缺。
黄飞鸿躺在竹椅上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任飞一直走到旁边他才发觉,赶紧站起身:“阿飞,你来了。你腿上的伤势怎么样?”
任飞撩开裤腿,那条臃肿的小腿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样子了。“有劳师傅挂念,昨天放完脓血之后已经消肿了,晚上的时候还有发麻,到今天上午已经全都好了。”
“那就好,昨天我又让人熬制了几幅药膏,可以配合昨天的汤药一起内外兼治,你把它敷上。”黄飞鸿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拎起身边的酒坛子满满的倒了三大海碗。
醉拳讲究形醉意不醉,也就是醉像不过是掩饰杀招的表象。但古往今来把醉拳练到极致的人,或多或少都喜好杯中之物。
黄飞鸿年少的时候也爱喝酒,但因为他拳脚刚猛一旦喝醉了收不住力气怕会打死人,所以平时很少喝酒,比武切磋更是滴酒不沾。但这次借着给任飞演练招式的时候,他却连干了三大碗火辣的烧刀子。
“啊,,,啊!”
酒盏摔在地上砸个粉碎,黄飞鸿像一只咆哮的雄狮,一拳打在身旁木桩上。
练武用的木人桩都是用陈年的硬木打造,用热油炸过后裹上一层牛皮更加坚实耐用。但就是这一拳,木桩竟被从中咔嚓一声打出一道裂缝。
“醉罗汉,拧眉怒目力降龙!”
黄飞鸿大喝一声,又是一掌!木桩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巨力,噼啪一下从中间脆生生的裂成两半!
似乎是三碗下肚还不过瘾,黄飞鸿干脆拎起酒坛子,仰头往嘴里猛灌。双手一较劲,粗重的陶土坛子哗啦一声被按的粉碎。酒仙的醉拳七十二手被黄飞鸿如行云流水般施展出来,当真有力压龙虎招招夺命的气势。
但和酒仙不同的是,这路拳法在黄飞鸿手里完全没有洒脱快意的感觉,反而是一种极深沉的压抑和悲愤。他是在接着酒劲发泄,发泄心中的无奈和愤怒。
昨天他本来是约好朝廷提督帮菜贩讨说法的,可没想到提督竟然将洋人开枪打人的事情一笔带过,反而因为菜贩上错船道歉让洋人不再追究。他刚想据理力争,提督却直接把他当成刘永福埋在广州的钉子,甚至还牵扯到了民团兄弟。
朝廷上的党羽之争,黄飞鸿就算再迂腐也看得出来。他想息事宁人一退再退,不想和朝廷为敌,可看见提督却对他步步紧逼。
一套拳法打下来,黄飞鸿也发泄了不少,躺倒在竹椅上有些醉醺醺的问任飞:“这秘籍上的七十二招绝技,你看懂了多少?”
任飞想了想,答道:“大概七八成。”
醉拳基本的招式技巧在功夫之王的世界里,任飞也都学过。而酒仙的七十二手绝技也是绘制成册送给任飞的。招式他早就记得一清二楚,理论的东西也背的滚瓜乱熟。他唯一欠缺的就是一个功夫宗师做出正确的示范。
功夫这东西,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照册子翻一百回,也不如师父一次亲身演练运气的技巧和出拳的节奏。黄飞鸿虽然只是拿酒仙的秘籍看了一晚,但他在这个世界的醉拳造诣几乎无出其右,个中的精妙之处展现的淋漓尽致。
黄飞鸿点点头,把酒仙秘籍扔还给他。“阿飞,明日我有些事情要办,过几天再教你棍法。你的这两路武功我之前所学更为精妙,说起来我还占了你不少便宜。等你腿伤好了以后,我就教你无影脚。”
任飞问道:“师父是要上街找沙河帮那群人去衙门吗?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这个力气。”
黄飞鸿先是一愣,接着奇怪的问道:“我确实这么打算的。民团是因为跟沙河帮起了冲突才闯进洋人的餐厅,只有抓到疑凶才能让官府放人啊。你为什么说是白费力气?”
任飞笑道:“其实师父你也很清楚,提督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民团冲进餐厅只不过是恰逢其时的借口,朝廷调走刘永福又派他人过来。
归根结底还是怕他在军中威信过高,阴谋造反。朝廷让这位提督过来,最大的事情不是保境安民,而是彻底消除刘永福留在这里的影响。民团不解散,他是不会罢休的。”
黄飞鸿叹了口气,“唉,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呢?可刘大人是我的至交好友,他临走时把民团的弟兄托付给我,我又岂能撒手不管?”
“刘永福留下民团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和朝廷抗衡。现在朝廷对洋人卑躬屈膝,所有主战派都被调离。岳王爷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顾,如果他们冤死在自己人的手里,那时你就对得起刘大人吗?”
说完这句,任飞就转身离开,留下黄飞鸿自己在后院纠结。
他和黄飞鸿虽然有师徒之名,但实际相识也只有两天而已。劝人最忌讳交浅言深,有些事情还是让黄飞鸿自己拿主意的好。
身逢乱世每个人都身不由己,黄飞鸿是被家国责任所困,严振东和大多数人一样是被柴米油盐所困。码头上那群能把稻草说成黄金的人,满口唾沫直飞忽悠老百姓到金山那里去挖矿。
任飞冷笑一声刚要转身离开,迎面走过来一个高大的外国人,递给他一张传单。用蹩脚的中文说道:“迷途的羔羊,天国是属于你们的。上帝会宽恕所有的罪过,唯有耶稣是真理,你应该亲近他见证生命。”
任飞认出他正是电影里那个帮黄飞鸿作证的传教神父,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没有接神父手里的传单,而是微笑道:“神父,我有罪。”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只留下神父摸摸脑袋有些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