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书,也称正书。
按后世的习惯,就是最常见的楷书。
中国书法最早始于商代的甲骨文,历经了数千年演变,不断推陈出新。由商代的甲骨文,到商周钟鼎文,春秋战国流行起各种篆书,及至到汉代,隶书因笔画平直、结构简便等优点顺利占据统治地位,成为官方标准字体,并进入定型化时期。汉代的书法名家,多数也是在隶书一道拥有极高造诣。
但人们在使用文字时,总是希望文字更好认一些,字写得更简便一些,尤其在事务急迫繁忙之时更是如此。同时,在由篆到隶的演化中,由于毛笔快写和笔法发展的缘故,草书便产生了。即隶法解体后,写得近于谨严些的就成了真书楷书,写得近于奔肆些的就成了草书,介乎真、草之间的就是行书。至此,汉字几种书写形式均已产生,书法艺术进入成熟时期。
汉末三国时期,仍以隶书正统。
楷书,则是新近问世的新生字体,由同样出自颍川、与胡昭在书道上并称“钟胡”的钟繇创立。在字体圈算是刚出道的新军,却以“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而大受欢迎,问世不过数载,就已呈现出风靡之势。
正如绝大多数新生事物一样,追捧楷书者极多,写的好的却没有几个。
在刘乐原来的世界,楷书就是所谓的正体字,可谓通行现代长盛不衰,作为一名书法爱好者,自然写得一手好楷书。须知,楷书虽是由钟繇创立,然钟繇的楷书仍存有几分隶书的遗意,直到后来的东晋王羲之悉心钻研和改良,楷书标准才算真正奠定,又经过近两千年演变,终于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刘乐书法造诣自然没法跟真正的大家相提并论,但他有后世传承奥义加持,又刚好处于楷书刚诞生的时代,打了个时间差。
即便钟繇看到刘乐的楷书,恐怕都会惊为天人,拍案叫绝。
以两千年沉淀积累,对楷书刚问世的稚嫩水准,若还不能惊艳于当世,刘乐未免有够逊。
书道水平,刘乐应可横扫当世名家。
当然,仅限楷书……
邯郸淳手中拿着的字,正是刘乐写的那首《击鼓。
邯郸淳感慨着,时而欣喜若狂,时而捶胸顿足,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见胡昭淡笑不语,方醒觉自己大概又有失态,既借到,回去慢慢参详便是,哪里用得着在这冈子上发痴?邯郸淳老脸一红,说道:“孔明放心,这幅字我会小心保管,不敢有闪失,你回高平时,完璧奉还。”
胡昭洒然一笑:“不必了,这字,便赠与子淑。”
“赠我?当真!”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邯郸淳显然有些意外,惊喜莫名,却并未顺势收下,看着胡昭认真道:“孔明好意,心领了,然贤者不炫己之长,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弟子得罪我,是老夫与他的事,岂能平白收你这份大礼?借我参详几天,于愿足矣。”
身为书道大家,邯郸淳尤其清楚这幅字的价值,倒不是这幅字值多钱的问题,而是其笔法细微处诸般处理,每每精妙绝伦,出人意料,细思却浑然圆疏,仿若天成,对邯郸淳这样的书道大家而言,这幅字的研究价值无可估量。
胡昭楞了楞,心知邯郸淳误以为他以此替刘乐赔罪,忍不住连连摇头。
“子淑误会了,这样的字,我还有……”
这下轮到邯郸淳发楞,随即真正地大喜,他何尝不想拥有这样一幅字?既然胡昭还有,他自然不用再客气,于是邯郸淳欢天喜地地把那幅字收好,道:“这字,出自哪位大家?孔明可否为我引见,老夫准备亲自登门请教呢。”
胡昭神情复杂,轻声道:“引见不难,只怕你未必情愿向他请教……”
“嗯?”
胡昭叹息:“实不相瞒,这幅字,是我那不成器的学生所书……”
邯郸淳呆若木鸡,脸涨得通红。
胡昭只有一个学生,刚收的开山大弟子,可不就是那刘乐!
一介武夫,写出这么好的真书,换作别人这么讲,邯郸淳多半会当成是在跟他开玩笑,毕竟他有时比较没正形。但这话出自胡昭之口,谁都知道胡孔明待人以诚,向不诳语,邯郸淳压根不会怀疑真伪。
竟然是刘乐……
那个刚得罪过他,让他决意拂袖而去的小子……
然后他还当着那小子的面,真挚地表达了滔滔景仰之情,求胡昭引见……
这张老脸,今儿算是丢大发了!
唔,丢了就丢了吧……
面子这种东西,丢啊丢的就习惯了……
但不能白丢,得丢得有价值!
当务之急是,怎么把刚甩掉的脸子捡回来,找机会与那小子探讨书道?
邯郸淳苦思对策。
片刻,他抬起头,抚弄着胡须,满脸和善地望着胡昭。
“孔明,我饿了……”
……
……
邯郸淳覥着脸找借口留下,所找的借口之烂,连胡昭都为他感到汗颜。
可胡昭毕竟与邯郸淳相知一场,既知好友心意,义不容辞要配合一番,笑道:“子逸,邯郸子淑不仅是为师好友,更是为师尊敬的前辈。一手虫篆,独步天下,士林中人皆视子淑德高望重的前辈。且过来,与前辈见礼。”
刘乐犹豫了一下,恼怒邯郸淳先前作为,但终究得给老师这个面子,依言走过去,作了个长揖。然而这揖作的并不怎么恭敬,反显得有些倨傲,再配以脸上约摸能刮下半斤的冰碴子,对邯郸淳的不满竟是一点都不遮掩。
胡昭苦笑。
当了几天老师,今日始知刘乐也有如此执拗的一面。
邯郸淳却象是没注意刘乐脸色,若无其事地还礼。
邯郸淳找借口留下来,显然是为了刘乐的楷书,先前发生的些许不快,于他不过是浮云,一阵风吹过,便散去无踪,邯郸淳不缺求和修好的意愿。按道理来说,以邯郸淳的身份、地位和年纪,他摆出这种姿态,任谁都不好意思计较太多,但跟他打擂台的,偏是个翻过脸便不肯轻易翻回来的主。邯郸淳郁闷到了极点,也憋屈到了极点,却又舍不得拂袖而去。
说白了,邯郸淳馋刘乐的字。
馋得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