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见面前这三男一女的样子，心里有些疑惑。

虽说咋一看，这些人与寻常百姓也没有太大区别，但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他们的衣服异常干净整洁，没有半点污迹，像都是今日方才换上的，而普通百姓又怎会如此爱洁？

再说这几人的相貌也个个不俗，一看便有些来历。

他颔首道：“在下正是姓魏名征，沉卢人士，敢问尊下有何指教？”

白厚栩又问：“韩魏之魏，征途之征？”

魏征笑道：“正是。不知某这姓名可有什么异处，值得尊下再三相问？”

白厚栩没有回答。

他在历史书上看到了的名臣如同过江之卿，令他记忆最为深刻的，不是什么王安石司马光，也不是什么房玄龄杜如晦，却是那位敢于面斥唐皇的诤臣。

只有真正面见过一国一朝之君的人，才会明白天子之威的如渊似海。明知当自家生死全操于对方之手时，还敢直言上谏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哪怕他乃是东宁帝的亲生骨肉，又深得宠信，但每次面帝之时，也经不住会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别看令狐仪在他面前直言不讳，换做去上京城御书房后花园，白厚栩不认为他敢说一句话。

皇帝与燕王，虽说一言可定人生死，但两者毕竟是不同的。

皇帝乃天下之共主，操持无上权柄，随心所欲，无人可制，而他不过一个诸侯，颇多掣肘，真要杀一个二千石高官，可并不是一件言出辄行的小事。

白厚栩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与历史书上那位勇气可嘉，又有勇有谋的名臣同名的书生。

他早就算过年份，此时的大周正是那梦境世界里的大唐开元年间。

可大周之世毕竟和那梦境中有着颇多不同，他也从未奢望上过历史书上的那些人出现在他眼前。

但现在……

白厚栩看着面前这个中年书生，只见其人年约三十余，身材不算高大，但站得笔直，宛如一棵青松。衣服上有几个补丁，看得出家境贫寒，可相貌堂正，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坦然不怯，似乎并不以此为意。

白厚栩道：“我有一友，与兄台同名同姓，素来令我敬仰，故而一时冒犯，多问了几句，还望兄台勿怪。”

魏征笑道：“原来如此。尊下气度不凡，令友得尊下看重，想必定是出色之人，倒是魏某有幸与之同名了。不知贵友今在何处，若是有隙，某想与其共酌一杯，讨教一下如何方能不负此名。”

白厚栩微笑道：“吾友远游而去，至今不知去向，亦不知归期，我也是欲见一面而不可得，魏兄只怕是难得其会了。”

魏征道：“朝游昆仑暮沧海，踏遍八荒且徐行。令友果真洒脱不俗。某幼时也有远志，可惜蹉跎半生，连这燕地也未曾出过，思之令友此举，真是令某悠然神往，不胜钦羡。啊，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白厚栩犹豫了一下，说道：“在下姓许，单名一个宁字。”

魏征抱了抱拳，道：“原来是许宁许贤弟，幸会幸会。听贤弟口音，似乎并非我燕国之人？”

听到魏征口中自然而然说出贤弟二字，令狐仪的一双白眉骤然一皱，觉得这书生怎地如此唐突，简直可以称之为油滑，萍水相逢，身份高低也一概不知，便大大咧咧的自居为兄，岂是读书人的德行？

顾忠的脸色也不好看，但白厚栩脸色不变，他也不敢插言，只好眼神不善的盯着魏征，希望这个乱攀关系的狂徒能够闭上他那张嘴巴。

这时，李氏骤然插话道：“魏书生，他就是咱们燕国人，还跟你一个地方的，沉卢县人，还也是来科举的。但是，你这同乡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少跟他称兄道弟，到时候小心惹祸上身。”

魏征讶异道：“许贤弟，你也是沉卢县人？这……你可是之前与李家嫂子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李氏板着脸，冷冷道：“没有什么误会，本来见他文质彬彬，像个好人，没想到他却说王上的坏话。魏书生，你叫他快走，我们这里容不下他。”

魏征睁大眼睛，问道：“许贤弟，这可是真的？”

白厚栩沉默不语。

魏征见此，不由得脸色一整，道：“私下罔论君上，对国事是祸非福，若是传入他人耳中，说不得还会害人害己，贤弟此举确实鲁莽了。”

白厚栩轻声说道：“燕王就国至今，也未曾有一人因言论获罪。想要对于私下纵谈国事，只要并非故作耸人听闻，亦或者散布流言，就不至于有多大罪过。古语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若是真有见地，又何有不可说的。魏兄，你是否太过小心了？”

魏征怔了一下，也不知是该说对方天真，还是说对方无知，犹豫着说道：“许贤弟，你……是否有些想当然了？”

白厚栩微微一笑，道：“魏兄，现在你算不算是在罔论君上？”

魏征一时哑然。

可他历来便是古怪的性子，不仅嘴里不爱说好话，耳里也听不得别人的恭维，故而与那脾气耿直，又好调侃的李二郎成了忘年之交，此番听了白厚栩的话，不仅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贤弟真是个趣人，想来在县中也定然是名闻乡里的人物，可惜某许久足不出户，甚是孤陋寡闻，以至于今日方才与贤弟初识，真是令人扼腕长叹。不知贤弟家在沉卢县中何处，当前可曾成家？若是没有，实不相瞒，我家中有一堂妹……”

魏征的话痨令令狐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轻轻的咳了一声，打断道：“他已有良配，倒是不劳烦尊驾费心了。”

魏征转眼看来，拱手问道：“倒是还未来得及请教，不知这位老先生大名，与我许贤弟又是什么关系？”

令狐仪重重的咳了一声，挺了挺腰，只觉这一刻之后，他哪怕是不能青史留名，也是此生无憾了。

王叔者，帝之兄弟也。

令狐仪认真说道：“我，乃是他的表叔，令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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