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十分，满头白发的翁大能拎着塑料袋从铁门里走出来。

阳光强烈的有些晃眼，翁大能转过身去，眯着眼睛冲再度关上的铁门挥了挥手，撒油那拉，再也不见。

正对着大门的停车场里稀稀拉拉地站着些家属，都是来探监或是接人的。

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唯一的亲人大姐两年前也过世了，没有至亲会来接他这个蹲了十一年班房的老男人。

翁大能六年前转监，从长刑期监狱换到了十六人一屋的短刑期监舍。他是副班长，有分配值日和检查卫生的小权力，他从不滥用这点儿小职权，干活儿时出力最多，性格又开朗爱说笑，和狱友们相处得一直不错。

近半年来他送走了三个刑满出狱的“后辈”，其中两位省内的都说过会来接他出狱。这种暖心话听的时候自然是开心的，别人要出去了，这种高兴时刻还能想着关怀自己一句，这份儿心意就让人感动。

但翁大能心底并没指望“后辈”们能真来接他，出去了大家都会各有各的新生，不愿再回旧地见旧友是很正常的，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美好的回忆。

“先吃顿好的去再说！”翁大能拍了拍衣服兜，感受到了钞票的厚度，心情立刻振奋了不少。

于旦步履匆匆地从附近的快餐店里走出来，他刚刚进去借用了下洗手间。

一个并不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于旦朝车站走去，那满头白发和微显佝偻的背影实在太熟悉了。

“白头翁！往哪儿走呢！”于旦大声喊道。

翁大能惊讶地回头，回过神后小跑着冲过去熊抱住于旦，“卧槽，你还真来接我啦！”

“废话，我必须来接你啊，饿了一周就等着宰你一顿大餐呢！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帐上估计得攒了两万块钱！”于旦坏笑着说道。

“哈哈哈，你说少啦！”翁大能得意地拍拍兜里，“现金两千，卡里还有三万！老哥我月月都是特优，你小瞧谁俩呢。走！哥带你吃好的去，想吃啥哥都给你买！”

于旦笑眯眯地接过白头翁手里的塑料袋，袋子里只有一件薄薄的棉衣，就是白头翁在里边时一直穿的那件，袖口和衣摆都洗开裂了。

“这衣服该报废了，穿着既不保暖也不好看，咱不要了！”于旦直接把棉袄扔进了垃圾箱。

翁大能心疼地皱皱眉，但并没阻拦于旦，他明白于旦的想法，不想让他把里边的旧物再带出来。

两人说笑着往车站方向走去，翁大能向狱警打听过了，通往市里的大巴每半小时来一趟，他打算先请于旦吃顿硬菜，再找个小旅店安顿下来，之后的事慢慢计划。

于旦一个急转弯，拉着翁大能拐到了停车场，在一辆暗金色奥迪车前边站住，笑眯眯地拉开后车门招呼他上车。

翁大能惊讶地睁大眼睛：“我去，这是你的车？虎子他们给你点的步你还真听进去啦，真找着富婆啦？”

在里边时大家常会闲聊出去后如何谋生，这个话题沉重却又经久不衰。每当有人唉声叹气地惆怅未来时，虎子总是半玩笑半认真地拿于旦举例来调节气氛，说没啥可愁的，老天饿不死瞎眼家雀，“就好比于旦吧，长得比电视上那些演员还帅，出去后随便找个富婆抱大腿就能吃香喝辣。”

睡饱了的陈自力被开车门声吵醒，睡眼惺忪地从副驾驶爬出来和翁大能打招呼：“翁大哥您好，久仰久仰，我是于旦的朋友，您喊我自力就行。”

………

于旦问翁大能是想先吃饭还是先洗澡，翁大拿美滋滋地捧着于旦给他买的新衣服，坚定地选了洗澡。

陈自力从点评上挑了一家分数最高的洗浴中心，又设好了车载导航。

丹西市是小城市，十几分钟后三人就到了目的地，一栋外型浮夸的豪华建筑上高悬三个醒目大字——永乐汇。

翁大能在进去之前是做采购的，由客户请客一起吃喝玩乐也是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他对洗浴中心并不陌生，但那毕竟是十几年前，他去过的那些和眼前的这家比起来只能算是弟中弟了。

翁大能被永乐汇的浮夸装修彻底震住了，高耸粗壮的罗马柱，大理石打造的欧式浮雕墙面，炫目晃眼的超大水晶灯，大堂里竟然还有女琴师在演奏钢琴。

“这哪是澡堂子啊，这简直是欧洲城堡，在这儿穿着婚纱直接拍婚纱照都毫无违和感。”翁大能心里暗暗感叹，脸上倒是还算镇定。

“祝贵宾日进斗金万事如意！三位男宾里边请！”两名戴着领结的服务员小哥浑厚有力地齐声喊道，俯腰恭敬地做出引导姿势。

于旦边脱鞋边扫了眼墙上的价格表，直接被套餐的价格惊到了。

这定价也太实惠了吧，男宾钻石套餐只要一百六十元，包含浴资，红酒搓澡，足底按摩，一张自助餐券，还包含火龙浴，棋牌室，网吧和KTV等所有康乐设施的免费使用。

同样内容的套餐，若是放在滨海市，即使装修档次不如永乐汇的洗浴中心，至少也得贵出一百块钱。

给翁大能搓澡的小伙子特别实在，刚搓了几下就发现翁大拿应该是很久没搓澡了，问了问他扛不扛搓，得到肯定答复后，毫不吝惜力气，甩开膀子开始狠搓。

一冲二泡三蒸四搓，一套流程走下来，翁大能混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大喊着舒服。

换上烘得热乎乎的汗蒸服来到地下一层汗蒸区，翁大能把自己呈大字型放躺在玉石地面上，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块五分熟的牛排般，烤得油润水滑。

于旦点了一壶飘雪花茶，香气馥郁的茉莉花香配合着甘醇的茶香，一口喝下去，翁大拿惬意地直翻白眼，嘴里连声喊爽。

洗大澡是很耗费体力的，饿得饥肠辘辘的陈自力询问服务员小哥自助餐的质量如何，小哥略带骄傲地回答：“我们家的自助餐，跟外边餐厅二百多一位的比起来都不虚，三文鱼螃蟹海螺大海虾，品种老全了，还有一人一份的海参小米粥。老板你们快上楼吃饭吧，不然一会儿人多了还得等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