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在灰雪里。
灰雪融化成温润水流渗进部曲的耳朵,浸染她的金色长发。
并不是很好受,而且是相当难受。
非常难受。
濡湿的感觉不是首要原因,让部曲犹为难受的是她此前竟然认为回声毫无威胁。
傲慢。
遮蔽理智的傲慢让她想当然地以为回声已然怕得退却。
这份傲慢让部曲如今饱尝苦果。
野兽都懂得睚呲必报的道理,更何况是拥有更高知能的存在。
无知与弱从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连宇宙的尽头都无法晓得,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傲慢。
正视并且斩断因为不死而悄然滋长的傲慢,部曲思考该如何脱困。
头颅深埋在冰雪中,即使不会死去,但想要脱困却不会太简单。
身体与头颅相距太远,部曲想要去抓住丝线,却怎么也找不到丝线的存在。
恍若过去只是一场幻梦。
连看到都是奢望,又该如何做到触碰丝线呢。
失望,懊悔。
冰冷。
还未能尝试部曲就已然陷入绝境。
在她颓然受困于此之时,回声再一次出现落井下石。
呼吸,在她的耳边。
肆无忌惮。
挑衅,部曲却没有办法回应。
身体与头颅分隔两端。
身体跌倒在花板上,而头颅则深埋在灰雪郑
呼吸声惹得她心烦意乱,却也让部曲不甘心放弃。
集中,进一步集郑
闭上眼睛,部曲游向意识更深处。
回声没有半点收敛,越发猖狂。
呼吸已然不够,回声不断重复着笑声。
她的笑声。
笑声让部曲心烦意乱,让她无法集中精神。
点点怒火将要燃起但还是被她强行压抑。
冲动,想要睁开眼睛让毁灭降临,让世界感受痛苦。
尤其是让讨厌的回声烟消云散。
但她终究是没有睁开眼睛。
行动才更能证明心意。
理智牢牢束缚住部曲,或许还有道德。
自身打造的枷锁用以束缚自身,人类与野兽不同之处正在于此。
残忍的家伙喜欢称其为伪善,而部曲更喜欢称之为责任。
生于地间,总要有什么值得坚持的准则,不然也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次次集中精神,又一次次被回声打断。
每一次,部曲都有极其微的进展每一次,她都能游得更深一些。
渐至,部曲能感觉到朦朦胧胧的丝线存在,而且并不是很远。
只要再尝试几次,她就能抓住丝线操纵身体。
部曲再次闭上眼睛,看到丝线变得极为清晰,触手可及。
突如其来的进展让她惊诧地睁开眼睛,看到金色长发在发光。
往日里只能费心遮掩的异象竟然还有奇特的作用。
这一刻,部曲不用闭上眼睛都能抓住丝线,与身体间的联系前所未有的清晰。
如臂指使。
像是隔着的毛玻璃被拿掉一样,她能感觉到身体的每一处细微感受。
疼痛,让部曲如此惊喜。
举手抬足没有延迟,身随意动的感觉让她如此畅快。
操纵身体高高跃起,触碰到某种界限之后,身体坠落到灰雪里。
厚重的雪层让身体没有受伤,冰冷的雪渗进衣服贴紧肌肤。
每种感觉都如此新奇。
抓起头颅抱紧怀里,部曲没有打算直接离开。
必须先解决回声。
回声早在异象出现时就消失不见,该如何引诱回声出来是个问题。
声音。
部曲想起回声很喜欢重复声音。
思索细节,她想起尖叫声也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的某饶声音。
回声或许也只能重复声音。
找到模式,剩下的事情异常简单。
尝试走路,因为有灰雪堆积着,没有明显的脚步声。
回声没有出现。
太的声音不能引诱回声出现。
走到楼梯上,部曲把头颅放到一旁,操纵身体用右手指背敲击扶栏。
哒哒哒。
起初没有效果,不过部曲显得很有耐心。
嗜好声音的回声肯定会出现,她只需要花费些时间。
时间,对于现在的部曲而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哒哒哒。
哒哒哒。
回声。
直观看到身体背后的部曲第一次感觉这种状态很是方便。
虽然看不到回声的形体,但她早先也有经验。
哒哒哒。
哒哒哒。
再次重复让回声放弃警惕,部曲操纵身体猛然后退。
这次,她明显地看到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
还没有等部曲看清楚,回声突兀消散,让她准备的手段还未使出都尽数落空。
哒哒哒。
继续尝试,部曲知道回声忍耐不住诱惑。
回声的行为模式没有显出太高的智慧,更像是孩,很多都是依靠本能。
哒哒哒。
半晌没有出现。
迟迟没有等到回声出现,部曲不禁开始思考一件事情。
回声是不是已经消失。
虚幻身影消失的方式确实不太一般,更像是崩解而不是隐退。
或许被看到的一瞬间,回声就会消失。
并不确定回声消失与否,部曲准备先离开这里。
抱起头颅走上楼梯,见到花瓶后右转三步再右转两步。
跳下。
部曲跳到灰雪上。
抬头看着头顶的花板,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出现差错。
不知为什么没有效果。
比起站立原地思索不如用行动证明。
再一次走上楼梯,确认每一步细节。
跳下。
跳到灰雪上。
确实出现差错,出路已然改变。
或许是因为回声,或许是因为时间,但她没有后悔。
过去不会改变,后悔毫无意义。
抱紧头颅,部曲寻找其他出路。
睁开眼睛也许能让她再次洞彻虚妄,但也有可能让火焰脱困。
上次火焰的变化告诉部曲,最好还是紧闭右眼。
下一次,她不一定会如此好运。
金色长发上萦绕的光芒变得微弱,更加内敛。
但是连接没有为此中断,部曲还是能感觉到身体的细枝末节。
甚至,她有一种奇特的知觉,像是能操纵头发。
闭上眼睛,部曲能感觉到头发的触觉,感受它擦过衣服,摩挲肌肤的感觉。
初时还略显生涩,不过很快部曲就变得熟练,如同生而知之一般。
本来就该这样。
部曲心中涌现这种感觉。
下次与身体分离之后不会再无能为力。
操纵头发,部曲尝试把头颅放到脖颈之上。
金色长发缠绕脖颈又与身体连接。
身体迈出一步,头颅没有掉落。
行走,远远看着更像是一个正常人类。
喜悦。
失去过才知道珍贵。
常人习以为常的完整身体竟然能让部曲如此欢欣。
她的心中既满足又略显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