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就是长久的沉默。没有人先开口说话，任由微妙情绪在两人中间流淌，将记忆发酵得略带甜腻。

因为确实是好久不见。

对于部曲而言是数百年的时光流逝，等到再次见面，一时间找不到话题可以聊，也还算是正常反应。

虽然她尚不清楚梦境里的时间，究竟是如何流转，但是想必与外界有所区分。科罗娜经历过何事，又该如何面对，都让部曲想要说的话语凝结在喉咙。

看着科罗娜似乎未曾经历年岁变更的脸庞，部曲不知道该先说什么话。尤其是以现在的状态，以一个少女的身姿，不知道能说出什么话。

与部曲纠结的姿态不同，科罗娜只是看着她在笑，对喜悦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她看着她，她看着她，两人同时沉默着，却有种异样的氛围逐渐弥漫。

并非让人感觉不适，反而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让人不在乎时间流逝。期间，部曲握住科罗娜的手，始终都没有放开。

“不请我进去吗？”科罗娜笑着说道。

“哦，好，”部曲木讷地点点头，随后略带不舍地收回手，缓缓将门推开，“好的。”

恍若穿过一层透明水波，科罗娜跨进学校区域。她主动牵起部曲的手，两人并肩漫步，行走在学校的小道上。

“你过得还好吗？”部曲问道。

安静走过大半个学校，直至能看见另一边的围墙，部曲才最终说出这句话。干涩至极，说完就开始后悔，为何要问出这个话题。

毕竟能出现在梦境里的她，早就在现实里已经是个死人了。问一个死人过得如何，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

“你觉得呢，”科罗娜却并不在意，笑着说道：“无所谓好不好，因为我已经死了。”

“不是吗？”

听着科罗娜如此平静的语气，反倒是部曲还无法接受。明明是因为她，科罗娜才会死去，却没有半点责怪。

看到部曲这副内疚的表情，科罗娜抚摸着她的脑袋，宽慰道：“跟你无关，我早就死了。”

并非简单的借口，而是真实的理由。

“这样，”科罗娜拉着部曲向前快跑两步，“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都钻进小树林里。部曲记得，此处除了个闲置许久的体育仓库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东西。所以她无法理解，科罗娜说的话里蕴含着何种意义。

等到部曲随着科罗娜走出稀疏的小树林，却看到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事物。她从未想过，还有一天能重新看到……

孤儿院，一切开始的地方。

跨出小树林的瞬间，部曲才惊觉天色渐晚。远处隐隐有雷声滚动，大片大片乌云遮蔽天空，显得周遭更加黑暗。

只有不时闪现的雷光，带来短暂而转瞬即逝的彻明。是她小时候经历过的，至今都无法忘怀的夜晚。

是改变所有未来的夜晚。

“我们到了。”

虽然科罗娜的表情还是笑着，但是语气更显得平静，清浅到有些暗淡。部曲站在门前，回头看向科罗娜，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犹豫着要不要开门。

不过又好像只是她的错觉，片刻后科罗娜还是那个爱笑的少女。与部曲的记忆里有所区分，在这里见到的科罗娜显得更加明朗，也更加爱笑。

推开门。

刺鼻的焦味铺面而来，部曲皱眉捂住鼻子，又很快放下手。这是死亡的味道，由她引致的终末，没有对此拒绝的权利。

安静。

脚步声回荡着，越是临近食堂，刺鼻的焦味也就越发明显。部曲的手放在门前，犹豫着不敢推开。因为她害怕触及，门后隐藏着的真相。

其隐约知道的事实。

与不安的部曲相反，科罗娜走到门前后，显得更加坦荡，直接将门推开。她领着部曲走进食堂，一眼就注意到墙壁上重重叠叠的黑影。

人们都已经消散。除此之外，家具都没有受到丝毫破坏，连衣物都完好无损。

漆黑。

黑色人影照映在白墙，应该是他们最后留下的痕迹。

重重叠叠。

无论善恶老幼都挤在上面，没有区别。在部曲看来，只是一团漆黑的印记而已，连数量都无法分辨清楚。

在房间的中央，部曲发现与众不同的事物。很难说清楚，这具不断散发刺鼻焦味的尸骸，究竟是不是科罗娜。

面目和身体特征都完全消失，扭曲成一团仅仅保持大致人形的焦尸。除了勉强辨认出是人类以外，与科罗娜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那就是我。”

从容走到焦尸旁边，科罗娜指着这具扭曲尸骸，平静地说道：“或者说，是曾经的我。”

低头看看烧焦的人形，又抬头看看科罗娜，部曲不由得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确实毫无理由。这具尸骸，无论怎么观察，都已经是完全死亡的状态。不可能存活的她，又何以能成长到如今的面貌。

迷惑不解。

分明已经见过成年后的科罗娜，那绝非虚假的记忆。她的过去，与科罗娜纠缠不清的时期，真实到不容置疑。

转过头看着科罗娜的笑颜，部曲想要寻求答案，却只是看到她平静地摇头。再次低头看看缩在一团的焦尸，部曲渐渐觉得，其姿态确实有些像是小女孩模样。

可能就是科罗娜。

纵使接受结论，部曲还是无法理解。如果科罗娜已经死在此处，那么后来在科诺市活跃着的科罗娜，会是谁呢。

如今站在她身旁的人，又会是谁呢。

“嘘，”科罗娜将食指放在唇上，轻笑道：“耐心点，很快就到了。”

随后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打断部曲的思考。她看到有三个人走进来，穿着类似潜水服的笨重防护服，伴有粗壮低沉的呼吸声。

抬着的复杂设备，表面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齿轮，每次转动都有清脆的，咔哒咔哒的声音。仅凭外观都能看出古朴精致的气息，因为此时正是蒸汽机占据统治的时代，器物都显得笨重且独具美感。

细心地将焦尸收容进仪器里面，三人才开始清理现场。依次从背后取下管状枪把，扣动扳机就有浅蓝色激流冲刷墙面，将残留的衣物和黑影都消融。

而就站在旁边的科罗娜和部曲，他们却是全然无视。

最恶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