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
希琳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会不会说得有些过头了?抛开柯斯塔不谈,在其他人眼中,她只是个刚刚从地洞里钻出来的孱弱女子,能幸存下来全靠一只猫。
要说这样的女人有能力化解危机,就连她自己也不会相信……
“我不想表现得像个唠叨的老头子,”哈林姆率先提出了质疑,“但你真的有办法处理种子吗?莫非你是个女巫?”
“我不是。”她回答。
“那谁知道你的计划能不能行得通?要是大家千辛万苦地找到了种子,结果你却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傻瞪眼,那时该怎么办?”
是啊,那时该怎么办?希琳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她还是努力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陷阱师先生。相信我,这可能是阻止灾难继续扩大的唯一机会。”
“无意冒犯,小姐。”大块头卢德瞪着她说,“但如果你真有控制种子的本事,为什么不在事态恶化之前挺身而出?”
“因为我不是真正的园丁。”她挠了挠小猫的脖子,它发出心满意足的呼噜声,“即使受过专门的训练,人类想要控制种子的难度还是太高了,而进入花园的代价又很大。所以要不是刚好有一个接近种子的机会,我是绝对不会提出这个方案的。”
“你说难度很高?也就是存在失败的可能。”哈林姆挑起眉毛。
该说到什么程度?“呃,我有六成把握。”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种子,但她相信这件事的背后八成有一位园丁。如果他们能在内环找到海鸥或其他精灵园丁,冒险者的武器八成可以说服他改变主意……哈,两件事同时发生的可能性比六成还要高呢。
但卢德似乎不太满意,“甚至还不到三分之二。”
“但是超过了一半,”柯斯塔突然说,这让希琳有些意外,“我看这个计划比咱们直接找路出去要好。没人知道下一次地震什么时候来,你们敢保证咱们一定能及时跑出危险区吗?”
“只要继续待在杀人藤下面,咱们就不用担心地震。”哈林姆耸耸肩。
“只是暂时的,”柯斯塔提醒他,“别忘记中环已经发生过塌方了。”
“继续迟疑下去没有好处。”希琳说,“时间并不站在咱们这边。”小猫喵喵叫着,不知道是不是在表示赞同。
卢德怒气冲冲地看看她,又看看柯斯塔。哈林姆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安杰从刚刚开始就在看地图,一句话也没说,现在似乎也不打算发言。
希琳意识到他们在动摇。
也许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虽然听起来有些冒险,但却是成功希望最大的办法。因为柯斯塔的冒险队很可能是目前唯一成功进入花园的队伍。
换句话说,能在下一次地震来临前接近种子的,也许就只有他们了。
接连三次的地震已经破坏了太多的街区,地面的状况到底有多糟?没人说得准外界的支援还要多久才能抵达。等到猎巫人赶来时,会不会已经太晚了?
可能不会,但也可能会。而他们此刻做出的决定,将会决定整个港区的命运。
“哎,咱们无论如何都得走一趟内环。”站在地图旁的安杰突然说,“这一带的中环咱们都已经跑遍了,全是死路。现在只剩下去内环的路还没试过。”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你确定?”柯斯塔问。
“我确定。”射手回答。
“真丧气,”哈林姆双手掩面,“这不等于没得选了吗?”
“那里面不对劲。”卢德咕哝道。
“铁砧卢德居然会在行动时畏首畏尾,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柯斯塔耸耸肩,“你们的绰号到底是不是自己挣来的?”
“少他妈的废话!”卢德生气地嚷嚷。
“别担心,卢德,”射手安慰他,“至少咱们有了一只猫。”
“噢,这可真让人安心!”他似乎更生气了,“咱们有猫!”
“他说的对,猫是很好的向导。”哈林姆无精打采地解释道,“如果你被困在地下,最好盼望自己能找到一只猫。”
她怀里的小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希琳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它带我钻出了隧道。”她说。
“说不定也能带咱们离开这鬼地方。”柯斯塔说,“放它下地,看看它打算往哪里走。”
希琳蹲下来,把小猫放在地。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开始舔自己的爪子,但似乎没有要前进的意思。
“咱们有猫,真不赖啊。”卢德讽刺地说。
“行了,别抱怨了。”柯斯塔说,“安杰,能从地图看出路吗?”
“能。”射手点点头。
“那就出发,你带路。”
他们走进黑暗的隧道,借着炼金灯球的光亮前进。柯斯塔和卢德走在最前面,他们左手拿盾牌,右手拿灯球,长剑和战斧背在身后。安杰长弓在手,一支箭搭在弦,显然做好了随时面对任何不速之客的准备。哈林姆背着一个夸张的大背包跟在三人的后面,但是没有拿出任何武器。
抱着小猫的希琳走在队伍的最后,感觉自己和这支经验丰富又默契十足的冒险队有些格格不入。
她也许暂时说服了他们,但靠的是什么?是一个随口扯的谎言。
她为什么不能如实相告?只和他们说说海鸥的事,不需要提到枯叶和其他精灵。就算他们追问下去,她也可以保持沉默……这样也许就不会招来托马斯恩德的注意?
这些人虽然脾气差又爱抱怨,但希琳觉得他们不是坏人。至少她很信任柯斯塔。说到底,他们两个只是工作的搭档,但他却义无反顾地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
欺骗他让她感到愧疚。最近一段时间,希琳不得不用谎言去保护枯叶和她的精灵同胞,而且越来越频繁。
但坦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稍纵即逝,无法再来。现在她只能安静地跟在队伍后面,同时向诸神祈祷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他们在通道中走了一段,很快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柯斯塔把灯球举得高了一些,希琳勉强可以看清附近的样子。
他们右侧的通道已经被落石封死,前方和左侧的路目前还没受地震的影响。其中一条路是他们来时的路,另一条恐怕通往内环。
“再去看看原路?”哈林姆提议。
“可以,但是快去快回。”柯斯塔说,“如果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声音……”
“知道,听到咆哮声就赶快回来。”陷阱师说着放下背包,随后从里面掏出一个瓶子,三两口喝下了里面的液体。
他的眼睛变成了黄色,瞳孔也改变了形状。希琳想起刚刚遇到塞杜勋爵时,他的眼睛也是这样的。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猫眼药剂,”柯斯塔厌恶地说,“从来不喜欢这玩意,看起来很恶心。”
“眼睛变形总比当个瞎子强。”哈林姆耸耸肩,“你们别太放松了,我可不希望自己回来时看到几个死人。”
“赶紧滚。”卢德没好气地说。
陷阱师独自走进他们面前的通道,很快消失不见。卢德和安杰警惕地盯着他们左侧的通道,杀人藤悬在头顶,离他们大约只有五尺。
柯斯塔靠了过来,“之前一直没机会问,你受伤了吗?”
“有点擦伤,”她回答,“不碍事。”
“你说话的口气都像个士兵了。”他不禁露出微笑。
“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没有,”他摇摇头,“但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坚强。刚见面时,我以为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女呢。”
那是因为她前一天才跟枯叶去买了好几套新衣服。如果早几天见面,恐怕柯斯塔对她的印象就会变成“穷困潦倒的外地姑娘”了。
“我独自在火印城生活两年多了,”她回答,“如果你必须自己照顾自己,就只能变得坚强一点。”
“是啊,”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难怪你有时候会语出惊人。我猜你平时肯定忍让得过头了。”
“哦,评估员还要兼职当心理医生吗?”
“好吧,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他耸耸肩,“总而言之,如果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们。你可以信任我。”
我知道。但如果把精灵的事告诉你,就等于在你的头顶放了一把随时可能落下的刀。希琳不会对自己的朋友做这种事。“没问题。”她说。
过了一会儿,陷阱师走出了通道。看他的表情似乎对侦查结果不太满意。
“所以只能走左边了?”柯斯塔问。
“所以只能走左边了。”哈林姆叹了口气,“妈的,真丧气。”
左边通道里的杀人藤更多。它们盘踞在头顶和两侧,有些甚至爬到了地。安杰和哈林姆点燃了火把,如果前方挡路的杀人藤实在太多,他们可能需要烧出一条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灯球似乎变得更暗了。花园深处的黑暗仿佛在吞噬着光芒,而且正在逐渐占据风。地下空间原本就是它的领地,需要光亮才能看清事物的人类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希琳搂着小猫,努力忽视心底逐渐升起的恐惧感。冒险队尽可能挑选没有杀人藤的路线前进,因此绕了很多弯路。安杰一直在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寻找可能的出口。他的确找到了一些支路,但路的尽头都没有通向地面的斜坡。
随着他们不断靠近内环,地的草也变得越来越高。起先只到她的脚踝,后来逐渐没过了膝盖。泥土越来越松软,希琳好几次差点被看不见的石块绊倒。
接着,她听到了流水声。一条地下河拦在了他们面前,大约有十五步宽,水朝内环的方向淌去。
“哦,妈的,”哈林姆喃喃道,“现在怎么说?”
“过河呗。”柯斯塔说,
“谁知道这水里有什么?我可不下去。”陷阱师阴着脸说,“这地方已经够邪门的了。杀人藤能在水里生长吗?”
“能。”安杰简短地回答。
“可以先下去一个人试试看。”柯斯塔提议。
“谁下去?”卢德生气地问。
他们面面相觑,没人说话。最后安杰前一步,“我来吧。我在腰栓条绳子,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们可以把我拉回来。”
“哈林姆比你更轻。”柯斯塔指出。
“但是哈林姆的背包更重,”哈林姆学着他的口吻说,“除非有人愿意替他背。”
“咱们有猫。”卢德嘟囔着说。
“你说啥?”柯斯塔似乎没听清。
“没啥,”大块头叹了口气,“赶快绑绳子吧。”
射手用哈林姆背包里的粗麻绳在腰缠了几圈,之后打了个结。希琳紧张地看着他跳进河里,水很快淹过了他的腰。
他走得很慢,也很小心,似乎随时准备和水里的怪物大干一场。但直到他爬对岸,也没被水里的东西拖下去。
“看来没问题。”他爬岸后说。
“很好,接下来一个一个过。”柯斯塔说,“但都要绑绳子。”
卢德是第二个。他一边嘟囔着“猫”,一边跳下水。他也没遇到危险,很快便与对面的安杰汇合到一起。
“换你们两个拉绳子,”柯斯塔说,“下一个是哈林姆。”
河水淹到了哈林姆的胸口,但他居然没有抱怨。陷阱师背着他的背包,吃力地趟过了河,爬岸时累得气喘吁吁。
“玛尔伦,接下来是你。”柯斯塔说。
“我?”希琳紧张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也需要过河。
“绑着绳子呢,不会有事的。”他说。
“是啊,好吧……”她点点头,感觉嘴里发干。
绳子吸足了河水,又湿又重。她在腰缠了几圈,柯斯塔帮她打了个结。
她看了看河对岸拉着绳子的三个人,随后吞了吞口水,跳进河里。
河水非常凉,而且水流比看去要湍急得多。水面淹过了她的胸口,希琳只好把小猫举过头顶。
她走得很吃力,身的擦伤传来阵阵刺痛。刚刚要是没有故作坚强,说不定柯斯塔会替她包扎一下。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希琳走到一半,突然感觉水流变缓了。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思考,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震耳欲聋的吼声。
巨吼在通道里回响,听起来好像有个巨人站在他们面前。她吓得差点失去平衡,幸好腰有绳子……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脚也多了根绳子。杀人藤,她惊恐地意识到。接着河水再度开始流动,湍急得不可思议。
她听到卢德和哈林姆的喊声,看到柯斯塔跳进了河里,正在朝她游来。
两股不同方向的拉力几乎将她拦腰扯断,希琳发出痛苦的尖叫。但剧痛没有持续太久,缠在腰的绳子猛地变紧,接着突然断了。
她被河水冲进了黑暗中。脚的杀人藤拖着她不断向下,向下……水淹过了她的脖子,接着是头顶……她听到小猫的叫声,但手里却什么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终于停止了。她被冲了岸。
岸有光。不是炼金灯球的光,而是从方某个狭小洞口投射下来的阳光。她呻吟着向前爬了几步,很快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
她这是在哪儿?希琳吃力地抬起头,向前望去。前方不远处有座古旧的石制花坛,一颗巨大的红宝石正在花坛中闪动着刺眼的光芒。
那就是种子?她还真猜对了,宝石旁边的确有精灵。虽然不是海鸥,但也是她认识的精灵……
夏月先生把他女儿挡在身后,看去似乎和希琳一样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