铂金区里有这么一块区域,它位于靠近旧城区的十字路口,一侧临近大道,另一侧紧贴着运河。
区域内伫立着一座与铂金区的精致风格大相径庭的三层建筑。它又破又旧,外墙被漆成了红色或者说曾经被漆成过红色,现在已经变成了浅浅的粉色。墙皮脱落的部位露出了下面坑坑洼洼的砖面,看去就像个千疮百孔的大奶酪。
人们称它为奶酪大楼。
像这样的建筑实在不该出现在铂金区,按理说早就应该被拆除。但据说它已经在那里伫立了二十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还会继续伫立下去。
它就像个漂亮女人身的黑色胎记。看去很显眼,而大家都希望它不存在。有些人甚至干脆假装它不存在。
可它确实存在,而且在火印城的地下世界中非常出名。
“我不想进去,”艾玛看到那座大楼后立刻表态,“这地方一看就不安全,而且散发着一股徒劳无功的气息。把办公室设在这种地方的律师能有多靠谱?”
“只要他有律师资格证明,而且愿意为克拉克斯辩护,对我而言就算靠谱了。”希琳说,“如果你不愿意进去,可以留在外面等我。”
“让你独自走进那种地方?不可能!光是站在里面呼吸几分钟,你就会染麻风病的。”
“……我相信再落魄的律师,也不会把办公室设在会传染麻风病的地方。”希琳忍不住露出微笑,“但你说得有道理,那地方看去的确不适合一个人去。”
艾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就知道劝不动你。你大多数时候都很听话乖巧,但固执起来却像个矮人似的。”
“什么,你见过矮人?火印城里以前有矮人吗?”
“当然没有,我是从书里读到的。”艾玛熟练地盘起了头发,用口袋里的头绳束了起来,接着又整了整披肩,“如果咱们能活着回去,记得提醒我去找卡兰佐,让他给事前防范部安排个男人。你和我都不适合来这种地方拜访客户。”
希琳耸耸肩,“说得对,可惜那人不是公司的客户。”
她们鼓起勇气走进奶酪大楼的正门,穿过脏兮兮的玄关走廊,来到了一层大厅。
如果窗的玻璃再干净一些的话,大厅里的采光应该还算不错。然而玻璃的污垢遮住了部分阳光,让整个房间都处在半明半暗之中。
大厅与入口相对的墙有个类似告示板的东西,面挂着一些长方形的小木片。希琳靠近了一些,借着昏暗的光亮,费力地阅读着面的文字。
她很快找到了咖啡厅女招待提到过的那个名字。
“猎犬”埃斯波,专业法律顾问,206室
“‘猎犬’埃斯波?”艾玛挑挑眉毛,“这名字听着就不怎么样,又俗气又落伍。”
“但他的确帮那位女招待从房东手里讨回了租房押金,对吧?”希琳试图让自己的话听去有点信心,“也许他当律师的本事比起名字要强。”
“别抱太大希望。还有,楼的时候注意脚下,咱们可不知道这些楼道里有什么东西。”
楼道的墙被人胡乱泼了许多白油漆,看去就像一幅幅抽象的壁画。地和台阶到处都是旧报纸、广告传单和外带午餐包的装纸。
希琳发誓自己看到了一只老鼠从楼梯口跑到了走廊的阴影中,但艾玛却坚称自己什么也没看到,还说希琳根本没见过真正的老鼠长什么样。
总之,她们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大楼的二层。在昏暗的走廊中,一些房间的门半掩着,里面隐约传来抽泣或窃窃私语的声音;还有些房门则紧紧关闭着,门把手积着厚厚的灰尘。
“这可真是个迷人的地方。”艾玛低声说。在这种环境里,没人愿意大声说话。
“只关心206室就好,别管其他房间。”希琳也压低声音回答。
那个房间位于走廊的最里面,靠近一扇已经没有了玻璃的窗户。房门虚掩着,而且没有锁。
尽管之前希琳说过这里不可能有麻风病,但她敲门时还是用手帕包住了手。
房间里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似乎是在招呼她们进去。
希琳推开房门,走进“猎犬”埃斯波的办公室。一个头发油腻、身穿褪了色的旧衬衫年轻男人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手里拿着不知道哪天的火印城日报。
“诸神诅咒我,”他看到希琳和艾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终于要死了?你们两个是来带走我灵魂的摄魂女神吗?”
“除非摄魂女神也需要律师,否则你大概还活着。”希琳说,接着忍不住观察起办公室的内部陈设。
那张破烂的办公桌应该是房间里最值钱的家具之一,与它价格相当的还有一张紧靠墙壁的旧沙发,面铺着皱巴巴的毛毯和枕头显然他就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沙发旁边是一个掉了漆的木制档案柜。对面的墙则有些可疑的孔洞,看着像是被利器刺出来的,但希琳没在房间里找到任何锋利的装饰物。
这位律师最近的业务似乎不太顺利。
她的目光最后落回了办公桌后面的男人身……片刻之后,希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你!”她叫道。
“是我?”律师一脸困惑。
“我今天中午在斯瑞凡图银行外面见过你,你叫利奥波德,对不对?利奥波德埃斯波?”
“哈,没错。”他似乎还有些得意,“让你看到了我如此狼狈的一面,对此我深感抱歉,这位……”
“玛尔伦。”
“……这位玛尔伦小姐,”他点点头,仿佛早就知道这个名字,“你们二位特意来到奶酪大楼这个迷人的地方、拜访我的狗窝,显然不会是因为我的男性魅力吧。”
就算他身还剩下点男性魅力,也被办公桌盘子里的那些食物残渣赶走了。利奥波德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两把椅子,示意她们坐下谈。
希琳实在不想坐在这里,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艾玛居然坐了下来。于是她用手帕擦了擦椅子,也坐了下来。
利奥波德摊开手,等待她发问。
“你为什么自称猎犬?”希琳决定先问这个。
“因为我在咬住猎物之后就不会松口,诸神知道我有多坚决。”利奥波德笑着回答。
希琳和艾玛对视一眼,后者绝望地笑了笑。她说得对,这人起名字的水平确实很糟糕。
“你之前自称掮客,现在又说自己是律师?我能相信你的专业性吗?”
“唉,事实,这说明我能提供的服务种类非常丰富。我是一位拥有律师资格的掮客,玛尔伦小姐,换句话说,我能帮人解决各种问题,其中就包括与法律相关的咨询。”
“你有律师资格?我能看看吗?”
他耸耸肩,起身走向墙边的文件柜,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
“通常来说,我的客户都不会问起这个。”他拿着文件回来时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的事务与是法律相关?”
尽管办公室里的一切都和脏乱脱不开关系,但这份文件却被包在防水布里。她看过后递给了艾玛,接着开始用更客观的方式观察利奥波德。
刚才他站起来的时候,希琳注意到他身的衣服虽然又破又旧,但还算干净,而且没有缺少任何一件体面人该穿的部件……他甚至还打了个破领带,虽然品味令人不敢恭维。
罗勒曾经跟她说过,无论一个人看去有多落魄,只要他依然肯在着装花费精力,就说明他还有希望。
要分清时运不济和自甘堕落的区别。
“我需要你在法律方面的帮助,”希琳深吸一口气(好吧,麻风病,管它呢),接着朝他点头,“我的一位朋友即将被送法庭,为不是他犯下的罪而接受审判。我希望能找个可靠的律师替他辩护。”
“你的这位朋友,”利奥波德缓缓说,“他做了什么?”
“这你要问过他才知道。”希琳回答。
“好吧,我的意思是,打算送他法庭的那些人,他们认为他做了什么?”
“他们认为我的朋友是贫民区爆炸的罪魁祸首,他们认为他独自策划了整个**。”
利奥波德挑起眉毛,“咱们是在谈论那位最近占据了日报大部分版面的费尔克拉克斯吗?你是他老婆?”
“我说过了,我和他是朋友。”希琳皱起眉。
“好吧,那他可真够走运的不是说被捕入狱的部分。”他拢了拢油腻的头发,“你既然找来我这里,那就说明已经没有坐在体面办公室里的大律师愿意接手这个案子了,是吧?”
“对,到你最好别试图趁火打劫。”艾玛提醒他。
“抱歉,这位是……”
“佩吉。”
“嗯,佩吉小姐。你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我相信介绍你们来这里的人应该说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吧?”
“菲丽莎的确说过,但有些事只有眼见才能为实。”希琳说。
“你现在见到我了。”
“的确,而且我对你也有了些初步的印象。”
“哈,既然你们没有尖叫着夺门而出,说明我表现得还不错?”
希琳耸耸肩,“你是怎么收费的,埃斯波先生?”
“叫我利奥就行了,玛尔伦小姐。”他微笑,向后靠椅背,椅子发出吱吱的响声,“只要一弗拉的定金,然后我就会给你弄来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这个案子的听证会是在周五,我猜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对他有利的证据?”
“确实没有。”
“那么,先是一弗拉,然后明天午你就能得到一份简报。留个地址给我,我会把文件邮寄到那里。之后如果你们觉得这笔钱花的很值,咱们再讨论下一步的合作。如何?”
希琳点点头,“我觉得不错。”她说着从钱包里摸出一枚银币,“我就指望你了,利奥,给我点好消息吧。”
“你就放心吧,玛尔伦小姐,猎犬埃斯波在咬到东西之后,是不会松口的。”
她们离开之前,希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还没有问过呢,”她转身看着办公桌后面的落魄律师,“你没问过他是不是无辜的。”
“哎,这还用问吗?”他咧嘴一笑,“能让两位这么漂亮的女士来这种狗窝里替他寻求帮助的人,当然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