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泰恩摩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将大门以三道铁栓锁得严严实实。
他不安地在桌前走来走去,不时抓起羽毛笔,在纸上写些什么。但不出几行的字数,却又烦乱地把它们揉成纸团,愤怒地掷向远处。
“没事的,斯泰恩,冷静一点,你是国王的堂弟,萨格博腾的主人,没人能伤害得了你没人”
斯泰恩像是一个罹患焦虑症的患者一样,不断地重复着自我暗示,但这种暗示却又总是在最后关头泄了气。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抓起羽毛笔,在纸上写下新的文字。
“至尊敬的王,我亲爱的兄弟,威尔格弗。请允许我向您忏悔我的过错不,不对,罪过,请原谅我违抗了您的调兵命令,擅自将第二和第三边戍团留在了萨格博腾不!不!不!不对!这么写我会完蛋的!”
斯泰恩狂躁地吼着,将信纸捏碎,猛地砸向大门。
他无力地坐回到椅子上,将头缩在双臂中,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
原本,他以为凭借着萨格博腾坚固的城墙和两个边戍团的保护,自己完全可以在这场战争中苟活下去。
但就在不久前,前线突然传回了一封紧急信件。据信中内容所说,第一、第二、第五、第六军团所组成的联军在与魔物的对抗中全军覆灭。泽莱恩河以北,莱德之屏以西的地区全部沦陷。
信中还提到了一种可怕的魔物。那东西全身都是臃肿的肉块,站起来足足有二十米高。只需要一击,就可以将坚不可摧的堡垒化为废墟至于其他闻所未闻的怪物,全部都有着压倒性的力量和无以阻挡的凶残。
这可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斯泰恩突然感觉一阵冷意,于是忙不迭地走向窗边,一把拉开严实的窗帘。妄图从太阳那里夺回些温暖。
透过略微发黄的水晶玻璃,他看到萨格博腾高耸的城墙遮挡了天际线看到每隔500米就竖起的黑砖堡垒,以及堡垒顶端的巨型座弩他看到萨格博腾开城者竖立的守护水晶镇守在城市中央也看到两支规模最大的边戍团驻扎在城堡内外,夜以继日地守卫着自己。
这些曾给他带来安全感和掌控感的东西,如今却像是洪水猛兽前的新草,经不起一丝的摧残。
“没事的,没事的,什么魔物大军萨格博腾坚不可摧。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斯泰恩在原地打着转,嘴中絮絮叨叨个不停,好像这样就能让他有所慰藉似的。
咚咚咚
“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斯泰恩吓了一大跳,他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混合着羞耻和怒意大步踱向门口,朝着紧闭的门外吼道:
“我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不要来打扰我!”
“可是大大人,”门外的人支支吾吾道,声音在厚重木门的阻挡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我有紧急事项汇报”
斯泰恩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自己的侍童。于是更加恼怒道:
“紧急?你这挨千刀的小毛头!还有什么事情能比那帮下面来的怪物还要紧急!?我还有正事要忙,快给我滚蛋!”
门外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后,才重新传来了声音:
“大人,我们的援军抵达了他们的统帅想要和您亲自见面”
援军!
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字眼却让斯泰恩为之一振,但兴奋之余又转而猜疑道:
“几乎所有的军团都被调去前线了,哪里来的援军?”
“这个”
“够了,”一个新的声音打断了侍童的话,那个声音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孩子,谢谢你的帮助,你可以走了。”
“谢谢谢您!”侍童连忙道,紧接着,是一阵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什么?”斯泰恩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你这小毛头要跑哪里去?门外是谁??”
然而,门外的人显然没有在意斯泰恩的质问,只是以平淡的语气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艾纳尔。”
“好咧”
充当留白的五秒钟后,门上腾地响起一阵巨大的爆裂声,在足以形成风压的气势下,固定着门闩的钉子被掀出来了几厘米。
“啧,一下还踹不开么?真他妈麻烦”门外之人咕哝道。
还没等斯泰恩反应过来,新的爆裂声响起。这一次,钉子尽数牵连而出,混合着木屑飞散到空中。
大门向着一侧弹开,重重地砸在了墙面上。斯泰恩连连向后踉跄了几步,脸色煞白地望着逐渐走入自己房间的两人。斯泰恩摸索到桌边,抓起上面的工艺匕首,甚至连刀鞘都忘了拔,就匆忙举到了自己的身前。
“你们是谁!?”
“呵呵”为首的老人摇头一笑,“不过是十年的时间,你就把我给忘了吗,斯泰恩大人?”
斯泰恩愣愣地看着那个身穿白石骑士甲的老人,努力想要从那花白的胡须间辨认出熟悉的形象。突然之间,他的脑子像是雷击闪过,激灵间认出了眼前之人。
“弗里德曼拉森?”
弗里德曼将双手交握在身前,扯出一个微笑来,“是的,您的脑子比我想象中得要中用,这样一来就好说了。”
“你你在那边胡扯些什么?”斯泰恩举着匕首,大声呼叫起来,“卫兵!卫兵!啊挨千刀的!卫兵都去哪儿了!?”
“没用的,别喊了。”弗里德曼的身旁,那个跟随者用小拇指掏着耳朵,以一种轻佻的口吻说道,“就是你的卫兵们护送我们进来的。可不是所有人都想跟着你一起送死,蠢货。第二、第三边戍团,包括你大部分的亲卫队,都已经倒戈了。”
“怎么可能!”斯泰恩愤怒地一挥手,将一盒装在水晶罐中的墨水打翻在地,“我我是萨格博腾的最高管理者国王的弟弟,斯泰恩摩根!我这不可能!弗里德曼,你一个王国的叛徒,怎么可能收拢我的人!”
“萨格博腾的最高管理者吗?”弗里德曼稍微扬了扬头,“说到王国的叛徒,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呢,斯泰恩大人?”
斯泰恩像是被人握住了咽喉一般,瞬间噎住了声。
“你觉得一个公然违抗了国王命令、拒绝出战、将直属白石钟塔的军队调为私用的管理者,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吗?即使他是国王数不清的兄弟姐妹中的一员?”弗里德曼逐步向前,逼得斯泰恩连连后退。
“我是斯泰恩摩根斯泰恩摩根!你”斯泰恩无能地挥动着手,言语间再也没有了理智可言。
“看来和平交涉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是吗,真可惜。”弗里德曼叹了口气,随即向着身旁的人道,“艾纳尔,还记得王国军事法的内容吗?”
“当然记得,那可是你让我背的所有东西里最难啃的了。”艾纳尔夸张地耸了耸肩。
“很好。那么叛国罪、抵抗王令罪、私自调用军队罪、战场畏逃罪应该判处什么样的刑罚?”
“呃”艾纳尔挠了挠脸,无奈承认道,“好吧,其实我不记得了,不过上断头台是肯定没得说了。”
“你们在”斯泰恩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弗里德曼的一个冷峻的眼神吓了回来。
“继续,”弗里德曼回头道,“王国军事法中关于内部处置的规定。如果遇到罪不可赦的人,高级、同级或低一级的军官被准许采取什么行动?”
“啊哈,这个我记得。”艾纳尔抚了下手掌,“以国王的名义,在至少五名同级或低一级军官的见证下,准许对犯人处以军刑。”
“是的,完全正确。”弗里德曼肯定道,抽出腰间的圣封长剑。
“你你要干什么!?”斯泰恩跌坐在床上,手中依旧抓着那把只能称作为工艺品的华丽匕首。
“不要怕,斯泰恩大人,我只是依照王国军事法赋予我的权力,行使我的义务。”弗里德曼将剑空挥两下,带起的剑风让斯泰恩连连打颤。
“弗里德曼!你你这是要谋杀王室成员!这比你能想象到的任何罪名都要严重!”斯泰恩顾不得最后的尊严,尖叫道。
弗里德曼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嘴角几不可见得颤抖了一下。
“你说的对,斯泰恩。这确实是我能想象到的最严重的罪名。十年前,就是因为你下套给我安了个意图谋杀王室成员的罪名,我才会被发配到第一边戍团的,不是吗?”
弗里德曼向着一侧撑开手,又将五指张开,任由长剑掉落在地。
“你本来想要我死,但好在当时,我们的国王陛下还算清醒,只是把我发配到了荒芜的极西,让我去训练第一边戍团也就是你们嘴中的人渣们,好压榨我最后的价值,不是吗?”
弗里德曼脱下银白色的手甲,将其扔在了一旁。
“让我想想,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对了,是在29年前那场孩子们的除幼礼舞会上。面对你那没用的废物猪猡崽子的挑衅,我的儿子英勇地做出了回应。说真的,我真的替他感到骄傲,我一直想告诉他,他有着拉森家的正义感和勇气,他是我的骄傲”
弗里德曼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颤抖,老人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向前迈了一步。
“这本来是两个男孩之间的事情。是两个刚刚褪去幼稚的孩子,在懵懂的荣誉感的驱使下所做出的决定。在那场决斗中,谁也不是施害者,谁也不是受害者。你的孩子只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可你这畜生还记得吗?你还记得你想让我的孩子怎么样吗!?你想让我!的!孩!子!死!”
弗里德曼发出一声疯狂的怒吼,一把拽住斯泰恩的领子,抡起满满一轮胳膊,将他狠狠地砸在地上。不给对方喘气呻吟的机会,弗里德曼骑到他的胸口,将拳头愤怒地倾泻在那张高傲、阴险、懦弱的脸蛋上。
“没错,是我故意放走了我的儿子,即使免除了死刑,我也不想让他在冰天雪地里度过余生,他是拉森家的人,天生的血种!如今,你那猪一样的儿子还是每天在酒和女人堆里昏沉度日,可我的儿子呢!?我甚至不知道我儿子的死活!”
弗里德曼高举拳头,似乎是要聚集全部力量一般地落下,一声酥脆的响动中,斯泰恩的鼻梁骨碎成了几段。
“那天,我跪在你的面前,祈求你放过我的儿子。那是我第一次像个懦夫一样下跪,除了奥古斯都大人的神像以外,我从未向谁屈膝过即便是国王!我永远忘不了你那得意的笑容啊!真想再看看啊!快啊!快笑给我看啊!”
弗里德曼用双手抠着斯泰恩的牙齿,向着两边用力掰开。那些牙齿如同被风暴掀翻的大树,一根一根地从牙床上剥离。
斯泰恩发出一阵绝望的呜噫声,混合着口水的血液不住淌下,被强撑开来的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眼珠向上翻开,血丝几乎布满了整个眼白。在一阵无力的挣扎后,那张嘴中再也没有了声音。
弗里德曼喘着粗气,费力地站起身来,一个踉跄险些向后跌倒。艾纳尔一步上前,伸手扶住了他。
斯泰恩仰面躺在地上,早已没有了气息。他的下颚骨被弗里德曼掰得四分五裂,无法合上的嘴巴中满是污浊的血液,就像是什么造型恶趣味的容器一样。
两人看着斯泰恩的尸体,久久没有说话。
“为什么没有拦着我。”许久后,弗里德曼才轻声开口道,“不是早就命令过你了吗?如果我的情绪失控了,一定要阻止我。”
他伸起双手,恍恍地看着残留在手中的血液和口水。
“我用一种不荣誉的方式杀死了他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不,弗里德曼,这和你想的一样。”艾纳尔将手搭在弗里德曼的肩头,喟然道,“冰雪和严寒是没法熄灭你的怒火的,你已经压抑了太久了,我一直都知道。现在,王权的高塔就要倾覆了,所以说
“你已经不用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