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囚徒
九月,暑气还未完全消去,天空又下起了瓢泼大雨,孤零零的小镇静静地在雨幕中卧着。
屋檐下,一个清瘦的少年正坐在门槛上发愁,身后不时传来叮叮咚咚的脆响,那是雨水落在瓦罐里的声音,可以省了去溪边挑水的活计。
少年名叫叶凡,是个孤儿,听村长说他是从小就被扔在了村口,除了名字他那狠心的爹娘什么都没留下。一直都是由众人接济,才勉强活到了现在,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了。
镇子名叫金池】,听着很气派,可叶凡知道,这里的人实在和金子扯不上半点关系,许多生活在这里的老人,说这辈子都没见过那金灿灿的玩意儿,听说能把人的眼睛都给闪瞎喽。
叶凡对此嗤之以鼻,一锭金子可抵百两白银,那可是整整一万枚铜子,换成一文钱一个的白面饼子,能把他吃到吐,就是瞎了眼睛,感觉也是值得。
叶凡今年十四岁,再过一年他就要成年了。按照村里的规矩,成了年的孩子,是要给村里缴纳上供的钱的,每家每户一个月三十文,这样攒着,以后到了逢年过节,需要祭祀的时候,再拿出来用,能省不少口水仗。
屋外的雨还在不停下着,似乎是老龙王嫁女儿,哭个没完没了了。少年叹了口气,今天怕是没有机会去山上捡柴了,就是捡了也是湿的,没有哪户人家会要。
三斤柴可换一文钱,一缸水可换五文,运气好,再肯费些力气的话,他就能在日落前,捡够二十几斤,再抽空给邻居家换上一缸新鲜的溪水,这样他一天的饭钱才算有了着落,甚至还能攒下几文私房钱。
叶凡每天都是精打细算,感觉就连巷子里那好吃懒做的老乞丐过得都比他要好。在叶凡的记忆力,似乎从他懂事开始,村里人就没有再给他送过饭了。就连这栋破宅子,也是个闭了眼的老头儿遗留下来的。那老头膝下无子女,这份遗产也就落在了叶凡的头上。
不过看着身后乒乓作响的瓦罐,还有那吱嘎吱嘎的房梁,叶凡的床也不敢按太里面,就怕遇上个刮风下雨,自己睡着睡着就起不来了。
眼看饭点要到了,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起了炊烟。叶凡摸了摸怀里捂着的冷馍,还是有些凉,不过也没事,回屋里舀了一碗雨水,打算就着吃了。
“轰隆”一声,天上降了雷,吓得叶凡差点打碎仅存的一只精致瓷碗,赶紧喝了一口冰凉的雨水压压惊。嘴里的冷馍还是一样的无味,不过好在少年已经习惯了,充饥而已,哪来那么多的要求。
本该是个孤独无聊的午后,这时院墙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叫唤,似乎刻意压低了嗓音,不想让其他人听到。
叶凡放下午饭,有些疑惑地把头探出门外。院墙令一边,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站在墙角,露出小半个脑袋,朝他这里看。一见少年露出头来,男子顿时喜出望外,轻声唤道:“小叶凡,给我打一壶酒呗。”说着,男子扬了扬手里的酒葫芦。
这就是叶凡的邻居,姓陶,一个考了一辈子功名,却连个秀才都没当上的读书人。
“不去。”少年回答得很爽快,转头回了屋。
男子不肯放弃,又轻声叫道:“给钱的。”
一阵风吹来,少年已经从屋里飞奔了出来,手脚麻利地翻上墙头,俯身问道:“给多少?”
男子竖起一根指头,叶凡摇摇头:“太少了,还不够买药的钱。”
眼看少年就要下墙头,男子又肉疼的竖起了两根,叶凡这才点点头,从男子手里接过葫芦和钱,回屋披了件简陋蓑衣,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男子还不忘在后面大声提醒道:“必须得是落雨轩的竹叶青,你小子可别打错了。还得盯着他们,掺水的不要,那群坏犊子,可都会这手,你得防着才行。”
望着少年远去,男子还有些担忧,殊不知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位年轻妇人。
“你个死鬼,还落雨轩的竹叶青,品味挺高啊,说!家里的钱是不是全让你买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声狮子吼,陶姓男子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拧着耳朵拉回了屋内,传来一阵啪啪声。
叶凡在巷子里走着,家家户户的门都是关着的,仿佛天地间就他一个活人。拐过一个弄堂,再走几步路,就是街口了。
落雨轩是小镇内仅有的几处招牌之一,名字挺文雅,听说是那胖掌柜花大价钱从一个流浪诗人那买来的,花了不少银子。可惜村子都是些粗人,不明白这诗情画意的名字,只要读着上口,记得住就行。
远远地,叶凡就看到落雨轩的屋檐下躺着个人,邋里邋遢,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叶凡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那老乞丐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啃着手中的鸡腿,身旁还放了个破碗,里面装了些东西。叶凡耸了耸鼻子,闻出那是酒,而不是雨水。
少年挑了挑眉,这老乞丐的生活确实比他过得要滋润。
过了一会儿,老乞丐发觉身旁的人还在,终于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冷哼道:“怎么,想抢劫啊?”
叶凡无语,从蓑衣下拿出酒葫芦抖了抖,又指了指被老乞丐挡着的店门。老乞丐这才恍然,嘟囔了两声‘有嘴也不说的哑巴’,这才慢悠悠地卷起地上的席子,换了个位置继续躺着。
叶凡没有跟这老头一般见识,因为他也从未给过这老东西一文钱,甚至脑海里还真有过是不是趁月黑风高的时候,在这老头的背后来上一击闷棍,然后拿了钱就逃之夭夭的想法,反正他肯定比自己富裕。
推开店门,叶凡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先在外面抖了抖蓑衣,再把脚上的泥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门外的老乞丐见状,骂了声“矫情”,吃饱喝足了,就趴着身子睡了。
屋内的装饰不算奢华,胜在素雅,可见也是用了心思的。叶凡直接来到柜台,递上葫芦,十二个铜子儿一字排开。
“竹叶青。”
负责看店的酒肆也是个爽快人,说了声“稍等”,就拿着葫芦转身舀酒。装完酒,叶凡就离开了,临走还不忘把门再关上,一切都合情合理。
只是等少年离开以后,那本该睡去的老头又用脑袋顶开了店门,脖子靠在门槛上,打着酒嗝问道:“装了什么酒。”
“竹叶青。”酒肆如实回答。
老人点点头:“姓陶的还算有自知之明,这酒常人喝了就是个死,他喝了嘛,五脏六腑疼个几天就是了。”
“谁让他坏的规矩,自找的。”
酒肆拿出一块抹布,仔细擦拭着柜台,似乎只要是那少年碰过的任何一处,都要擦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叶凡打了酒,回到院子里,却发现那男人并没在墙角等着,无可奈何,他只好敲开对面邻居家的门,打算将这葫芦亲手交给他。
“咚咚咚!”敲了三下后,开门的是个温润可人的小姑娘,比叶凡小一些,模样周正,算是个美人胚子。少女开门后见是隔壁那穷苦少年,便有些怯怯弱弱。
叶凡把酒葫芦递给对方,少女愣愣地接过。两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少年转身离去,女孩犹豫了一下,这才将门关起,身后不时传来母亲的谩骂和父亲的求饶声。
回到屋内,叶凡开心地将刚到手的三枚铜钱拿出来,一个个擦拭干净,然后逐个吹了口‘仙气’,仿佛这样它们就是属于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