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往事
少年自记事起,镇上就不再有人进他的院子,李老头米缸中还有点儿陈米,可惜男孩不会生火,只能傻傻等着。
最后,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他就哭着去敲巷子里其他的门,一家一户地敲过去,就盼哪一扇门会打开,然后赏些不吃的剩菜。
少年还记得,那个冬天是他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大雪纷飞的巷子里,六七岁的孩子裹着单薄的被子行走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脚下的鞋很大,穿了个洞,露出青紫的大脚趾,留不住一点儿暖意。
他走得又轻又慢,最终走完了整条小巷,敲过所有的院门,无人应答。孩子那时觉得定是冻僵的小拳头敲不出多大的声响,大雪的声音就将它覆盖了。他不敢去那街上的铺子,因为那里更冷,没了墙院的抵挡,呼啸的寒风会把他一下吹倒,然后很快被积雪覆盖,再也爬不起来。
男孩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安慰自己,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也不饿了。
那一觉男孩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再次睁眼时,屋里多了个小火塘,燃着火,亮堂堂的,很温暖。
少年清楚地记得那柴火摆放的方式很奇特,像座小塔一样,不断冒着火,就像永远不会熄灭一样。
那是少年第一次自己动手做饭,抱着小锅从外面抓了两把雪,混着李老头缸里的一些陈米就开始煮。因为没什么经验,结果只得了堆黑漆漆的锅巴,可男孩还是一口一口吃得流眼泪。
开春以后,男孩听到了有人要收柴火的事,并且明码标价,三斤一文,多了不要,少了不给。他就开始上山捡柴,过起了自给自足的日子。
有时少年不禁会回想,当初冬天若是没有那一塘火,入春没人收柴,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来。
而今天,少年再次见到了那堆好似小塔般的柴堆,就在那铸剑的火炉里静静烧着。
叶凡有些懊恼地拍拍额头,自己怎么没有早些想到。小镇上,会每天用到大量柴火的地方,不就是铁匠铺吗。之前哪用得着傻傻地守在院墙后面,结果一出来,人没见着,柴火倒是没了。
想着,少年脚下的步伐又轻快了许多,小镇上值得他留恋的似乎又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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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门口,老人坐在门槛上嗑着瓜子,地上落了不少壳,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让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心想难不成是书院里的孩子太难教,就连这位拳头狠辣的老先生也放弃了?
叶凡大老远就看见了散漫的先生,不禁莞尔一笑,还是这样的先生顺眼些,早上扮高人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
“先生。”少年上前弯腰一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魁梧老人点点头,问道:“东西送过去了吗?”
“送到了,先生。”
“他收了?”老人斜着眼睛,语气有些揶揄。
叶凡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人冷哼一声:“照那铁匠的脾气,肯定是直接扔炉子里了对不对?”
少年抬头望天,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老人也就哼哼两声,也不真得动怒,叹了口气道:“别看那铁匠平日里一副卑躬屈膝的狗腿子模样,可真遇上什么事,他那死犟死犟的脾气就和他炉子里打出的剑一样,宁折不弯,也是个死心眼。”
老人拍了拍长衫,起身打算回屋。
“先生?”
“嗯?”
老人转身,眉头微皱,带着些许疑惑。
“能否多告诉我些他们家的事,我想知道。”叶凡脸上露出极为认真的神情,眼神坚定地说道。
老人沉默了片刻,重新坐回了门槛上,又挪动了一下身子,让出大半个屁股,拍了拍。
少年受宠若惊,道:“学生不敢。”
老人大怒:“屁,我坐着,你站着。你小子低头望我说不敢,老夫我还怕抬头望你脖子疼呢。”
少年想了想,觉得先生说得有道理,所以坐了下来,不过两人之间,还是留了一拳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老人会心一笑,说道:“铁匠一家是七年前搬来的,带着他那半死不活的媳妇还有个刚出生的娃。和镇上那些祖宗辈就在这扎根的老门户自然没法比,好在打铁的手艺还在,算是个有用人,开了家铺子,倒是饿不死。”
叶凡发现先生话里有个词用得似乎不是很好:“半死不活?”
老人看着他,嗤笑一声:“见过他那媳妇啦?”
少年点点头。
“好看不,是不是和仙女儿似的。”
少年脸色微红,有些发烫,觉得背后这么议论人家媳妇不好。
老人哈哈大笑,说道:“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只剩一魂一魄的挂件,也就那痴心情种,甘愿守着她。要我说还不如早早送去投胎,断了这尘缘往事的好。”
老人说着就有些生气,大道千万劫,唯有一个【情】字最难了。那古冢若不这么痴情,或许早就破镜,飞升得道了。可话又说回来,他若真得绝情决意,老人又难免会看不起他。
叶凡想起那女子的行为举止,虽然外表看着像是个年轻妇人,可心性却和个孩童差不多,难不成就是因为丢了其余魂魄所致。
书上说,人有三魂七魄,练气士修炼至十境界后,便可凝魂结丹,达到灵魂出窍,神游太虚的境界。
“睚眦的母亲为何会只剩一魂一魄了呢?”叶凡问道。
老人冷哼一声,说道:“不过是些老掉牙的因果故事,红颜祸水,古往今来又有几个能够善终的。不过那女人本是上五境的修士,平时一般小毛贼也近不了身,可当时刚产完子,身子虚,让人抓住了把柄,才打了个魂飞魄散。”
老人有些唏嘘,大道长生,是所有修士的梦,可实现的路又太崎岖难行,多少人倒在半途,落了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后来呢?”少年不觉握紧了衣角,追问道。
“后来?”老人笑了起来,爽快道:“那铁匠也算是个爷们,知道自家媳妇死了,哪有不拼命的。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拎着大锤就杀了过去,把那一众门派锤了个稀巴烂,什么仙山神峰全都给砸成了石子儿,倒是大快人心。”
少年听得入神,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群敌包围中,男子怀里抱着娃,一手扛着大锤,满腔怒火,浴血厮杀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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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笆院里,男人继续捶打着那根剑条,抽空望上一眼,眼神温柔。
不远处是女子忙碌喂鸡的身影,可惜她总笨手笨脚的,反被鸡仔撵着跑,吓得惊叫连连。
男人低下头,嘴角微扬,手中仿佛就有了无穷的气力,一锤下去,地动山摇。
多年前,隐蔽于群山中一座的草庐,有位路过的仙子停下问道:“铁匠,我要铸这世上最好剑,你能打出来吗?”
当时还是少年的他摇摇头,耿直道:“最好的没有,不过差不多的有八柄,不过都被我师傅送人了,我在铸第九柄,你要吗?”
“厉害吗?”女子问道,语气有些玩味儿。
少年拿着铁锤自信道:“当然厉害,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剑了。”
“有名字吗?”
“刚才没有,现在有了。”
“哦?叫什么?”仙子好奇地问道
少年望着女子的幕帘后,咧嘴一笑:“【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