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囚笼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风瑟瑟,夜未央。
日上三竿,寒气未消,柴房的门却没像往常那般早早开启。本该勤勤勉勉的少年自那一场糊涂觉后,似就得了癔症,整人变得有些浑浑噩噩,扫起地来,也显得有气无力,不如以往认真了。
邬童提醒了几次,可惜少年虽嘴上答应了,可第二天依旧如此。几次下来,就连原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夫子都真得怒了,一拳打得少年满脸是血,摔出七米远,可他爬起后只是傻傻地笑着,老人冷哼一声,骂了句:“烂泥扶不上墙。”气得拂袖而去。
扫完地后,少年不再去往平时爱待的藏书室,而是一个人出了出院,在包子铺买了四个香喷喷的肉包,然后走过一条小溪,翻上山坡,找了个杂草没那么多的小树下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什么也不干,就是静静看着,饿了就啃包子吃,渴了就去溪边喝水。
山坡下,是一户人家,三间草屋,一圈篱笆,简约素雅,透着浓浓的田园气息。
篱笆内,正帮着母亲晒衣的男孩眉头忽然一皱,望了望山坡上,依稀可见一个人影。他不留痕迹地走到火炉旁,仰着脑袋悄声说道:“爹,那讨厌鬼又来了,你也不管管。”
铁匠的一门心思全在铁砧的剑条上,心无旁骛,只是给了儿子一个不要多管闲事的眼神,男孩只得气呼呼地回去接着帮母亲忙,不然她准会将衣服全落地上,还得再洗一遍。
铁匠手中的锤子似乎很沉,每一次落下都格外力大,有力拔千钧之势。随着日子的悄然而逝,他铸剑的频率也越来越频快,从刚来镇上时偶尔打上几锤,到现在醒了就开始,除了陪一家人吃饭,他一天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这上面。
少年选得位置很讲究,既没打扰到他们一家人的正常生活,又能居高临下,看得清楚。
和当初铁匠的告诫一样,他没有再进入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范围。
铁匠默默打着剑条,他没去管,不是因为大度,而是他如今腾不开身去处理铸剑以外的事物。从铸这剑的第一锤开始,他便无时无刻不在凝聚自身的本命神通,注入剑内,以此增加剑的杀力,力求尽善尽美。
这里倒到底不是外界,虽然天地灵气充裕,可因为镇上住着的那些老怪物,整个小镇的气运似乎也被明确分割了地盘。外人要是胆敢越界,搞不好就是一场大祸,毕竟会被关在这里的人物,有哪个是好说话的。
所以平日里,铁匠只得小心翼翼,在不触碰到那些人根本利益的前提下,在地盘边缘挑些他们看不上的气运,一点点捡回来,积少成多,最终提炼出自己所需要的那一小撮注入剑内,期待能在那一天到来前铸完这柄剑。
如此一来,哪怕自己真与那人一战败了,自家的崽儿也能凭此剑有自保之力,不会被那丫头随意欺压,吞噬大道根本。
铁匠没有去看山坡上的少年,但少年的来意他却猜到了几分,心中喜忧参半。
练气士与纯粹武夫的境界划分虽然大同小异,可每一层也都有决定性的差距。境界相同时,前三境的山上练气士若是遇到了纯粹武夫,那无疑会是被暴打的局面,根本毫无还手之力,除非家资丰厚,能有贵重法宝护身,才有一战之力。
而从第四境开始,胜负就变成了五五之数,这是一道分水岭,四境的纯粹武夫在经历了练气、正骨、淬体三境后,迈入登山起始的金刚境。实力上不会有太大区别,可一身武运之气已今非昔比,出拳更加纯粹,往往有一力降十会的强大气魄。
而练气士在初识境、名目境、始胎境三境过后,将进入决定日后大道走向的龙门境。
“鲤鱼跃龙门”,这一境才是山上练气士的第一劫,体内真气走向,运行轨迹将直接注定今后的成就,且一旦形成,便终生难改。
达到第四境的练气士已经有了能驱使自己本命物的能力,各种神通也是神鬼莫测,此时若遇上同为四境的纯粹武夫,就不是谁都可以捏的软柿子了。
少年跻身了第四境,镇上很多人都知道,铁匠也不例外。可没人高兴,更没人担忧,只会觉得有些好笑。少年天赋是不差,可到地是个刚踏入修行界的新人,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心性还无法驾驭,气运与境界不符,导致体内真气乱窜,才成了现在这副糊涂样。
而要稳住这股异常窜动真气也很简单,就是再经历一场厮杀,除掉一个有足够潜力的武道胚子,以战止战,吸取对方身上的一生武运,以此巩固自身修为即可。
铁匠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自家的崽儿何时成了这么个香饽饽了,怎么谁都抢着要啃上一口。
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既然叶小子也有这份心,且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不管是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罢,至少在面对陶家丫头时,自己的儿子就有了从中斡旋的机会,最好二人斗个两败俱伤,让我家崽儿独享大酬。
铁匠想着,又不觉苦笑起来,自己何时得了失心疯,竟奢望如此不切实际的好事会落在头上,还是专心铸剑,作那破釜沉舟的最坏打算吧。
院子里,老夫子躺在摇椅上,神态安详,微微摇晃。邬童端来一杯清茶,弯腰轻轻放在身侧的茶几上,起身后,却没离开,而是静静站在一旁,欣赏着满地枯叶。
老人闭着眼,瓮声瓮气道:“不想喝,换酒来。”
邬童笑了笑,没有动作,反而劝道:“老人家还是喝茶好,血气方刚容易折寿。”
老人睁开眼,面有愠色:“所以你就帮那小子破镜,明知道他如今心性不够,驾驭不住。”
邬童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笑道:“有何不可,反正是个将死之人,我不过是在他挖坟时帮忙翻了翻土,他该谢我才是。”
老人死死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可她似乎一点也不心虚,依旧以那丑陋男人的面容,露着俏皮的笑容。
老人无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替我挡灾,怕我这把老骨头到死也不安宁,步了李老头的后尘。可也只剩半年了,为何非要他这时死,连半年都不给。”
她闻言张大了嘴巴,眨着眼睛,一手作虚掩状,一手指了指天,仿佛是在说:要他死的不是我,而是天上的人,是三教一家的圣人,是外面三座天下的主人。
老人没有再说话,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挥了挥手,示意邬童退下,后者这次没再忤逆老人,而是乖乖退了下去。
原本还有一线生机的路如今沉底成了死胡同,无论是被他自己体内乱窜的真气害死,还被铁匠含怒打死,又或是被陶家丫头顺手杀死,都是个死字。
老人很清楚,外面的那些大人物,是绝不会按照十五年之约,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的。毕竟他身上的罪实在太大了,比镇上所有人加起来都重,没人敢承担这样的风险,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生生世世都被困在此处,哪怕每一世都需付出一名飞升境的人物陪葬,也在所不惜。
当这一世过完,一切都将回归原点,新的出生,新的名字,新的日子,照旧过着,而镇上的人也会照规矩陪他继续演下去。
这是一座平凡的小镇,却也是世上最大的一座囚笼,只因这里关押着一个最危险的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