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跃龙门
满面阴柔气的老人含怒出手,一身境武夫真气将少年牢牢锁定,不给他一丝一毫的逃离机会。
韩伴伴是真得怒了,这种怒意发自肺腑,甚至比杀了他的双亲还要怒不可揭。
为何?
堂堂黄婷国的太子,未来的国主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伤成这样,还被毁了颜面,这是何等大的罪过。就算现在形势特殊,太子殿下没有计较,可事后要是回忆起来,就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到时他这宫内大貂寺的位置能否保住还是小事,就怕连身家性命都会有危险。
一个君王可以被人歌颂他的丰功伟绩,可绝不愿让人知晓他曾经的狼狈惨状。何为‘一将功成万骨枯?’,讲得就是这个道理。
事到如今,摆在韩伴伴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全力击杀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臭小子,为天子殿下挽回颜面,看在自己忠心耿耿和这条断臂的份上,说不定就能让今天事彻底掩埋在这倾盆大雨之中。
境武夫的全力一击,绝对不是叶凡如今的修为可以抵挡的,避无可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拳风中传来的死亡气息。
少年的瞳孔急速涣散,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好似有千斤重量,无法动弹。手中的剑还在不住的低鸣,似乎还要源源不断地将力量灌注进去。
大内貂寺的拳头越来越近,转瞬之间已经触及到了少年的眉心,似乎一切已成定局。
黄裳的眼中是无尽的疯狂,他期待少年脑浆四溅的美妙场景。自己今日所受得所有屈辱,所有仇恨都将随着这人的死得到洗刷。
他还是他,高傲不可一世的黄婷国储君。而那个人,注定会是他脚下偶然踩死的一只蝼蚁,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只‘蝼蚁’咬过他,而且咬得还不轻。
死亡降临的那一刻,叶凡不知为何,变得出奇的宁静,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如走马观花。
从小镇上独自一人艰难地生活,然后一点点成长,好不容易进了书院,没过多久却又遭遇了各种变故。来到这外面的世界,遇见了许多有趣的事,结交了有趣的人,明白了人心险恶,也知晓了‘家’的温暖。
点点滴滴,都是难以磨灭的珍贵记忆。
最后一刻,少年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一日清晨,眼中是女孩忙忙碌碌地身影。
“走之前,我想去祭拜一下老先生。”
女孩点点头,说道:“好啊,那我就在这等你回来,可别太久了。”说着她又有些心疼地从破衣兜里掏了一串铜钱递给了少年,嫣然一笑道:“就算是为了那些药材,你也总不能空着手去吧,给,就当是我借你的,记得要还哦。”
少年微微一笑,将铜钱小心放进怀中,伸手揉了揉女孩乌黑的秀发:“恩,很快回来,等我。”
雨依旧在下着,只是因为光阴长河的凝结,化作了无数的水珠,悬浮在四周。
叶凡静静闭上了眼睛,此刻万籁俱寂,他的心湖之中好似有扇门在缓缓打开,而他的神念化作一条小鱼向那扇门努力游去。
鱼儿奋力一跃,冲破浪潮,跳了进去。
生死一瞬,破境龙门!
少年睁眼,嘴角微微扬起,伴泪而笑,呢喃自语道:“早知道,该说些女孩子家爱听的好话才是。”
刹那间,以少年为中心,一道玄之又玄的奇异纹路蓦然四散开来,十步之内,便是一方天地。
少年举剑,无须招式路数,仿佛已在心中演练千万遍,剑走龙蛇,于空中划过雨水,连点成线条。
轰然一声,天地间的雨都消失得无隐无踪,他只出了一剑,胜负便已定下。
“噗!”
黄裳先是一愣,随即口吐鲜血,视线缓缓下移,看着胸口凭空多出的漆黑剑刃,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被刺了,何时?何地?为何看不清他的剑。
韩貂寺一拳打空,身子不禁失去平衡,跌倒在地,这让他又惊有怒,身为境的纯粹武夫,怎么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可紧随而来的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仿佛是一下变成了个普通的糟老头子,哪里都使不上劲,浑身的臭毛病。
李府内,年轻道人无奈摇头:“终究还是跃过去了,还觉醒了和当初一样的本命神通,这下三座天下的大人物可都坐不住了。”
‘李儒’劝慰道:“别怕,才十步,且每一境才可使用一次,你们现在还是安全的。”
年轻道人翻了个白眼,笑骂道:“你说得轻巧,四境确实如此,可以后呢?五境,六境乃至十二境,你是不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以后谁还有安稳觉可睡?谁家的修为不是拼了命挣来的,要是哪天被人莫名其妙给一下消掉了,你说会不会有人找你拼命。”
‘李儒’哈哈大笑,脸上是一种极为欠揍的神情,如同心心念念的花朵终于结了果实,令人心潮澎湃。
这四境破得干脆,剑出得畅快,不比当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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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不知何时停了,破庙前的空地上,两道人影面对面的站着。黄裳依旧难以置信,死死瞪着眼前之人,他被刺了,一剑穿胸,眼看是活不成了。
黄裳的脑海中有太多的疑问了,多到他几乎忘记了思考。不远处韩伴伴就倒在地上,身体僵硬得像个行将就木的寻常老人。
黄裳很是不满,这老太监为何没及时出手救自己,他的动作为何这么慢,似乎连爬起来都费劲。
“你……究竟是谁?”
黄裳盯着少年的眼睛,声音沙哑,问出了今日第二遍相同的问题。
可惜少年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手中黑剑一转,彻底搅碎了对方的心房。剑锋随后拔出,无血肉粘附,在傍晚的霞光下,透着诡异的漆黑。
噗通一声,黄裳的身体如同被一下抽走了全部的力气,无力倒下,直挺挺地倒在了眼前这个他视为蝼蚁的少年脚下。
黄裳的视线渐渐模糊,他仿佛在短短数秒内经历了自己的一生,在出生起,躲在那高墙深宫之内,为了不断地前进,他几乎放弃了所有,一直谨言慎行,没想到最后却会因为一时的兴起而葬送了性命。
这个本该掌控天下的年轻君王,最后视线所及的只有一片泥泞的草地,和污秽的雨水。
“殿下!”
宫内的老人看着男人闭眼,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完了,全完了,自己赌上所有押注的东西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数十年的蛰伏,放弃了本该到手的荣华富贵,甘愿做一条不吭声的看门狗,想当那扶龙之人,可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反倒是白白丢了一身修为。
韩貂寺倒地后便觉得不对劲,自己境武夫的躯体不该如此羸弱才对,便想自省内身,结果却发现连一丝一毫的真气都感知不到,仿佛这数十年的修为都一下凭空消失了一般,彻彻底底地沦为了一个凡间的糟老头子。
叶凡看着脚下没了生机的尸体,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头望向那间破庙,满脸血污,但眼神却十分温柔,他抬步,正要走去。
就在这时,天生异象,本是傍晚的天色突然变得黯淡无光,仿佛是被人一下给遮住了一样。叶凡感觉手中炙热无比,低头看去,那柄黑剑并未就此收回掌内,而是颤鸣不止,变得极为亢奋。仿佛是在说:我还没有吃饱,我还没有杀够!
黑剑此刻仿佛有了人性,不断通过心声告诉少年,它饿了,而且很饿,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吃过饱饭的它,一旦进了食,便再也不愿停下来。
凡人的命只能塞牙,可吃多了也能开胃,一座城刚刚好。然后再去吃武者的真气,去吃修士的神通,大快朵颐,它都来者不拒。
叶凡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狂躁,想要将剑放开,可不知为何,这剑似乎粘在了他手中一样,就是不肯松开。
黑剑之上光芒越来越胜,同时城中溢出的银光渐渐散尽,转而从这群凡夫俗子的身上不断有猩红的光点飞出,众人的气息也开始变得似有若无起来。
年轻道人哀叹一声,盘膝坐在石凳上,居然学那庙中的和尚,念起了‘阿弥陀佛’。
‘李儒’笑骂道:“现在才将这屎盆子往和尚头上扣,不觉得晚了点吗?”
年轻道人一本正经地念经,睁开一只眼睛,有些俏皮地回答道:“不晚,不晚,和尚们都是大气量,总爱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狠话,这次我就不跟他们抢了,算做个是顺水人情吧。”
‘李儒’无言以对,无奈摇头:“都说你道老二修为通天,手段精明,可比起你这脸皮来,还真是差了不少。”
道家二祖微微一笑:“司徒老弟的美誉,为兄就笑纳了。”
‘李儒’懒得再搭理这不着边的家伙,抬起头,看着无数红光向着破庙方向聚拢,忍不住调侃道:“都说师傅徒弟是一家,这话还真没错。只是你这当师傅的更狠些,她是借,有借有还。而你呢,这是明抢啊,还抢得啥也不剩,一点活路都不给,那也就别怪所有人都对你不待见了。”
当一个人的能力强大到对整个世界的平衡都造成重大影响时,那么这个人存在的本身就会是个错误,所有人也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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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凡不受控制地高举黑剑,天空中无数光点从四面方飞来,都被黑剑尽数吸入。
距离最近的独臂老人更是无力地匍匐在地,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如今的他已经彻底沦为一个凡人,又如何能抵挡住这柄剑的能力。
叶凡将一切看在眼里,知道这剑是在吞噬他人的生机,那无数汇聚而来的星光,肯定是城里无辜百姓的生命,它吃地越多,就会死越多的人。
叶凡低愤怒地想要将剑扔掉,可黑剑不允,反而发出喜悦的颤鸣,通过剑柄,将源源不断地生机灌注进叶凡的体内。
叶凡感觉自己仿佛是沐浴在一片温暖的水池中,随着灵气的灌入,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复原,同时有个充满蛊惑的声音在不断诱惑着他。
只要吸入足够的生命,他就将成为永生不死的存在,甚至能让死去的人也复活过来。
叶凡心头一颤,是否能变得永生不死他不在乎,可能让死者复生这一点倒是让他一下停止了思考的能力,满脑子都是希望能再见到女孩天真的笑容。
天地间,好似有无数双眼睛都等着少年的决断。
一边是一城百姓的生命,而另一边则是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他该如何抉择?
少年沉默地时间越久,就越是让人不安。
最终,他抬起了头,眼神清明,沉声说道:“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次,小叶子死了,我会伤心,会难过,却不过用别人的性命来填这心里的窟窿。我答应过她不会随便杀人,更不会杀无辜的人,你的建议比不上她的话。我是她雇的,就该听她的,而你是我的剑,那就该乖乖听我的!”
黑剑闻言,剑身蓦然变得通红,显得极为愤怒,在叶凡的手中胡乱挥舞,似乎想要夺得主动权。
叶凡也不退缩,双手紧紧握住剑柄,不让它胡作非为。
“你要是不听话,那我宁愿不要你!”
少年一声怒吼,竟然强行中断了心湖中与黑剑的联系,不觉喷出一口鲜血,伤上加伤。
黑剑脱手而出,飞上天际,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先前被它吞噬的生机也都一下释放了出来。
一人一剑,相对而立。
少年抬首,黑剑俯视。
双方都没说话,就像是对吵架的兄弟,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最终,黑剑发出一声凄婉的嘶鸣,御风而去,消失在了天际。
叶凡颓然倒在地上,摊开四肢,仰望星空,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个陪伴多年的挚友,有些遗憾,但他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