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提着一箱五粮液，外面套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宋明阳按预约的时间去了周学工的办公室。见到周学工，宋明阳喊了一声“周老师好”，又自我介绍道：“我是宋明阳。”顺手把酒放在门后。

周学工见惯不怪，说：“不要放门后，放书橱。”宋明阳见书橱里都是书和各种期刊，找不出空当放酒，望着周学工，傻站着不动。周学工说：“书橱的上半部分是放书的，下半部分放的是杂物，你打开下面的门，里面是空的。”

宋明阳打开门，看到里面有两箱茅台，不觉脸红了起来。看到宋明阳红着脸，周学工装模作样说：“你们都这么客气，每次过来不是带这就带那。孬好我都不在乎，就是个心意。不收，你们不放心；收了，你们才放心。”

宋明阳找到了台阶下，说：“是的，是的，拜见老师，略表心意。”心里在想，这周学工这一招太高明了，就凭这一点，这一趟访学就没白来。我要是发达了，当官了，有人送礼了，我也用这一招，让所有送礼的人明白，找我都是要送礼的，而且每找一次就要送一次，不要以为送礼了，就觉得自己亏了，我就会特别照顾，一定帮你把事办成。

看到宋明阳不像刚才那样拘谨了，周学工示意宋明阳坐下，坐在自己对面的矮沙发上，然后关切地说：“明阳，你五十七了吧。你这么大岁数过来访学，不用说我都知道你来的目的。当然，也可以说，到我门下访学，基本上都是一个目的，你也不例外，只是你比别人更迫切。”

宋明阳听别人喊他“宋老师”“宋教授”“老宋”听惯了，乍一听周学工叫他“明阳”，很不习惯，但是，还是装作感动地说：“周老师是这样的，作为学生我讲真话，我来的目的就是在您教导下，提高学术水平，争取在临走之前能发一篇论文回去，这样也好向学校交差。”

周学工略微沉思了一下，说：“我的访问学者要发论文，硕士生、博士生要发论文，师兄弟要发论文，圈子里的熟人、朋友要发论文，师兄弟、熟人、朋友推荐过来的人也要发论文，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帮不过来。我的《社科进展与评论就是都发人情稿也发不完。再说，这个期刊也不是我个人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上面有主管领导管着，下面有编辑看着，外面有读者眼巴巴地盯着，不好办。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当主编不知其中的难处。”

宋明阳似乎明白了过来，觉得第一次见面就提要求，太过于急了，也太过于直白了，就试图补救道：“周老师说的是。大家都以为主编风光，光看着表面的了，其实黄袍加在谁的身上谁都不好受。我先好好看书，别的啥也不想。”

宋明阳说到看书，周学工说：“你是来访学的，不是研究生，你的研究方向你自己定，不要跟我说；你是副教授，该看哪些书你自己知道，也不要跟我说。在你来报到之前我搜了一下你的成果，都是很久以前的，你要努力啊。写作上有什么困难找小赵，小赵你知道吧？是我们期刊的编辑，专门编我们这个专业的论文，水平很高。你的论文他满意了，你再找我。你不找我，他也会找我的。最最关键的是论文质量，这是我们办刊的唯一标准。”

宋明阳听出了其中的门道，赶忙说：“我过一会就去拜见赵老师。谢谢您的关怀。”周学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宋明阳说：“这是他的名片，我晚上先跟他打个招呼，然后通知你，你再预约一下。他不像我有单独的办公室，不要冒冒失失跑到编辑部去找他，让其他人看到，影响不好。”

宋明阳对周学工的印象一下子好了起来，激动地说：“谢谢您。谢谢您。太感谢您了。”周学工说：“你不要谢。你比我年龄都大，应该是兄弟相称的，现在成了师生，我多多少少都有点别扭。年龄大的优先，在我师门有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宋明阳连声说：“学高为师，与年龄没关系。您学问大，只怪我投师晚了。”周学工说：“有心来学习，再迟也不晚。我跟你说啊，你就半年时间，得抓紧。”

宋明阳说：“一定抓紧，我来前就写了一篇习作，我自己改了好几遍，又请同事帮我把关。这访学半年，我一定再写一篇。”周学工两眼直直地看着宋明阳说：“到我门下，最多发一篇。一篇没发就走的，也不在少数。人情世故方面相信你比我强，不要我教；在学术方面，你不在圈子里混，不一定懂得那么多规矩。小赵那里，只能给一篇，给一篇最好的，他没那么多时间看你的东西。”

宋明阳被看得有些惊慌，说：“我懂的，我懂的。我一个无名小卒如果不是老师您推荐，赵老师哪会浪费时间去看我的习作。”周学工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我把戏台搭好了，交给你了，就看你怎么演了、怎么施展了。”

说完，周学工看看宋明阳，又看看门，说：“你还有什么事？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到这，下次再联系。”宋明阳急忙起身告辞。

还没走到门口，周学工又说：“你来访学，不是来走亲访友的，要有个访学的样子，不要到处跑，也不要点个卯就回去了。听说你不要宿舍，你在这边有亲戚？在亲戚家住？”宋明阳撒谎道：“还没来得及要宿舍就先来拜见您了，我这就去办理相关手续。”

走出周学工的办公室，宋明阳补办了住宿手续，交了五千块钱住宿费，又打电话给王敏，叫王敏速寄生活用品过来，紧接着又打电话给刘自信，讲了要脱产访学的事，请刘自信把自己的课调给别的老师，并且跟关院长汇报此事。

刘自信在电话那头说：“不要给老关添麻烦了。你的课我来上，算我俩合上。你想老婆时中途回来次把次，顺便上两次，也让学生认认你。”宋明阳大喜过望，说：“领导英明，就这么定了。”

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宋明阳心情大好，打完电话又给刘自信发了个短信，告诉刘自信，周学工不像传言那样坏。刘自信回复道：“不怕贪，就怕贪了还不帮忙。恭喜你钓到了一条大鱼，遇到了一个好贪官。”

宋明阳总觉得刘自信的话不吉利，就顺势回复道：“漏网之鱼。”刘自信没懂宋明阳的意思，以为是开玩笑，又回复道：“漏网被捉之鱼。”

没有受到刘自信的回复的影响，宋明阳心情很好，去超市又买了一箱五粮液，还是用红色的塑料袋套着，准备送给赵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