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周三下午召开全院教职工大会,关院长传达评职称的文件。在传达文件之前,关院长环顾四周,眼睛扫过宋明阳时停留了两秒钟,宋明阳感到了莫名的紧张。
跟以往不同的是,今年评职称的条件有所变动,对宋明阳冲击最大的是对课题的要求提高了。原来只要主持厅级重点课题或高官一般课题就可以了,今年要求主持厅级重大课题或高官重点课题、国家级一般课题。看到同事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宋明阳的脑袋耷拉了下来,整个人都散了架子似的。
会议结束后,宋明阳有意走在最后,想躲着大家。刘自信走过去一把拉住他,把他拉到自己的工作室。
在刘自信的工作室里,宋明阳拖着哭腔说:“早不改迟不改,到我这里条件就变了,命苦啊。院里的人笑话我就算了,王敏那一关过不了,这辈子没日子过了。”说着说着,宋明阳用手狠命地擦眼睛。
刘自信见宋明阳落泪,心里难受,想把话说得轻巧一点,就说:“老宋,你别难过。大男人遇到这点事就掉眼泪,瞧你这点出息。没事的,总有办法的。今年不行,明年咱再报。不就缺一个课题吗?咱今年先把职称放一放,集中力量报课题。”
宋明阳几乎是哀嚎道:“今年是最后的机会,明年我就五十九了,不准报了。你不要劝我,我死心了。命中注定副教授,我认了。”刘自信嚷道:“六十岁退休,五十九为什么就不准报了?学校的规定不合理。这一条可以找校长理论。”
宋明阳说:“你三十来岁评教授不在意年龄这一条,我在意,我特意看了年龄方面的规定。五十九岁申报,评上后几个月就退休,谁聘你?一天教授没当就想拿教授养老金,国家有那么傻吗?”
刘自信被说得没话说了,正不知怎么安慰宋明阳才好,关院长破门而入。看到宋明阳,关院长一惊,马上镇定下来,说:“老宋也在啊,正好。就是为老宋的事来的。”
宋明阳抬头望一眼关院长,流露出求助的目光。刘自信说:“院长大人有何高见?我跟老刘没辙了。这学校也太不像话了,多年来不改变条件,到老刘这里就不声不响地改了。这政策谁定的?定了也不提前个一年半载公布,好让大家有个准备,临到申报了,忽然亮出来,这不是存心坑人吗?”
关院长说:“政策出来了,抱怨也没用,只能按照这个政策来。与其抱怨,不如找办法。本来是不打算让老宋知道的,既然老宋在这里,我也就不回避了。我说的话,不要传出去。传出去,学校还以为我们这些个当院长系主任的专门跟学校作对,找学校的茬。学校的新文件我是这个周一看到的,老宋的情况目前来看说不上是普遍现象,也有一定的普遍性、代表性,至少有五个院系都出现这种情况。我们几个院系的领导合计一下,打算共同去找校长反映一下,看看学校能不能出台一个补救措施。”
刘自信牢骚满腹道:“能有什么补救措施?学校打自己的脸,把新文件收回去,说我错了,还是按照过去的文件办?这是不可能的吧。就是领导知道自己错了,也会一路错下去,这关系到尊严、面子、权威、能力等等等等。”
关院长对刘自信说:“看你满身都是刺。你从消极的方面看问题,就看不到出路。我们不妨从积极的方面看问题,或许能找到出路,找到突破口。新文件当然没有错,这是不允许挑错的,但是,新文件没有提前公布,学校是有失误的。实行新文件的第一年,新旧两个文件是不是可以并存,让申报者自己选择,尤其是对于最后一次申报职称者是不是可以特事特办。这里面是大有文章可做的,我们提出来是有说服力的。”
宋明阳被熄灭的希望重新燃烧了起来,说:“还是关院长有办法,当官的就是跟我们老百姓不一样,看问题看得透。关院长维护校领导权威,又为咱老百姓办实事。下次换届我再投你一票。”
刘自信假装吃醋,对宋明阳说:“见到了院长就忘了我这个不当官的同学,势利啊。感情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情义无价原来是指感情不值钱啊。”又对关院长说:“老宋的事这回你得出力,出大力。你是领导,你得为我们这些小卒子着想。不论成功与否,老宋请你一顿,我请你一顿。”
宋明阳朝着刘自信笑笑,说:“都是兄弟,我没有把你们分出三六九等,是你自己小心眼。你和关院长都主动帮我,就是把我看作兄弟。”
关院长对宋明阳说:“没有下次了,到届就下来了。”又对刘自信说:“就你嘴贫。以你的智商,我想到的办法你敢说你没想到?你只是不好跟老宋说,怕老宋期望值过高。所以,我不来找你你也会找我的,我就不如早早送上门来。”
刘自信喊冤:“院长大人太抬举我了,太高估我的智商了,这次我真的没想到。我那点小智商都局限在书本上,书本以外智商为零。”
关院长说;“能不能说动校长没多大把握,这也是我一开始不想跟老宋说的顾虑之所在。我只能尽量试试看。院里人多嘴杂,这件事出了这个门我们都不说。即便后面成功了也不说,评职称是很敏感的。”
宋明阳不住地点头,说:“是的,是的。我的事就拜托关院长了。”刘自信说:“现在不说,等你退下来我再说,给你扬扬名。好事一定要传千里,不能埋没一个好人。”
关院长看着刘自信,摇摇头说:“无官一身轻,学问当本钱。你见到谁都可以有话直说,不要思前想后、瞻前顾后。等我退下来了跟你学学。”
刘自信嘿嘿一笑道:“乌纱帽一扔,头就轻松了;头轻松了,整个人就轻松了;人轻松了,就没有顾虑了;没有顾虑了,舌头就自由了。”
关院长往下接道:“舌头自由了,就油嘴滑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