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落,中原大地披上了一层白衣,天气寒冷,可汴梁城里依旧热闹非凡。东市靠近城中心的地段,一座三层高楼横卧在此,人声鼎沸。
前来买卖炉子的人络绎不绝,鲜美的奶粉,还有让人欲罢不能的火锅,以及物美价廉的蜂窝煤,轻便保暖的羊毛衫,暖胃润喉的二锅头,这里是登临意,整个大宋只有他们家,有这样的好东西。这些东西在冬季尤其受欢迎,绕是唐月轻联合了这些大宋的顶级权贵,加班加点的生产,依旧供不应求。
登临意外拥挤的人群后,停下了一辆马车。王师定下了马,屁颠屁颠的跑到马车前,掀起帘子,说道:“爹,下来吧。”
里面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袄子,裹着绒披风。刚毅的脸庞,健硕的身材,即使是便服,依旧难掩身上的杀伐之气。正是已经卸下兵权的王审琦。
“臭小子,你说要请为父吃饭,为何一定要来这里?”王审琦很是疑惑,自家这小子,平日里天天要钱,今日竟破天荒的要请自己吃饭,还是在这登临意。他虽然不问世事,却也知晓这里价格昂贵,这小子莫不是闯了大祸,跑来献殷勤?
王师定嘻笑着说道:“爹,这家酒楼不一样,他家的东西别人没有,请您老人家吃饭,自然是要上档次才行。”
王审琦下了马车,王师定赶忙上前,乖巧的站在他爹身旁,王审琦看着儿子说道:“你莫不是又给老子闯祸了?这登临意为父略有耳闻,里面的东西有价无市,贵的很。”
王师定委屈的说道:“爹,我好不容易请您吃顿饭,就是想孝敬孝敬您,您何必疑神疑鬼……”
王审琦冷哼一声:“谁让你小子平日里给我惹那么多麻烦?罢了罢了,既然你难得有孝心,我便随你一遭。”
大门太过拥挤,也不太安全,王师定领着父亲从贵宾门进入,一路上到三楼,便听到楼里行酒令的喧嚣响起,王审琦心下疑惑,这声音,好像高怀德……
等进了门,王审琦愣了一下,这光着膀子红着脸和人拼酒的,不正是高怀德吗!
身后的王师定悄悄退了下去。高怀德正在和石守信拼酒,见门开了,王审琦在门口站着,笑着说道:“又来一个!哈哈哈!三哥来了!快快快,大哥喝不过了,你来与我一决雌雄!”
王审琦疑惑的看着一旁已经晕乎乎的石守信,还有王全斌,张令铎,赫然在列,曾经威震一方的各地节度使大员,今日竟然都在这里。
张令铎十几年来都是和王审琦看不顺眼,互相拌嘴,见他如此磨蹭,不爽的催促道:“愣着干嘛?你莫不是怂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像个娘们!”
王审琦登时就怒了,这老货!
“谁怂了?来!今日走着出去的,便不是大丈夫!”
五个人坐在一起,张令铎先狡黠的端起酒说道:“王老狗,我先敬你一杯!”
王审琦面上嗤之以鼻,也端起酒说道:“张贼鸡,莫要猖狂!来!”
“来!”
二人一饮而尽。王审琦红着脸咳嗽起来,张令铎见状,哈哈大笑:“藏用,你看!我就说这老小子一定会出丑!哈哈哈哈。”高怀德也畅快的大笑起来。
王审琦顾不得怼他,一股火辣的感觉顺着胸口滑到胃里,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他紧闭双眼,良久才缓过神来。
“这是什么酒?”王审琦恢复过来,好奇的问道。
王全斌侧靠在榻上,端着酒说道:“我家那小子说,这是登临意独有的二锅头,喝了这酒,才知晓以前喝的都是个屁!这才是男人该喝的!爽快!”
王审琦看着几人说道:“你们也是儿子请吃饭?”
高怀德用筷子捞起火锅里的羊肉,吃了一口,舒爽的出了一口气,说道:“这帮臭小子,就是想让咱们哥几个聚聚,今日不谈其他!只为咱们几个再聚!来!就像当年一样,饮了这杯!”
几个人都端起酒,一饮而尽。都被酒的冲劲搞的无比酸爽,正喝的高兴,石守信突然转身,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到一旁的盂里。引的众人哈哈大笑。
王审琦来了兴致,几杯烈酒下肚,浑身燥热,扯下衣服丢在地上,学着高怀德从冒着水泡的火锅里捞起一块羊肉,放入嘴中,那滋味,妙不可言。屋子里暖和异常,煤炉里火苗旺盛。
酒至酣处,王审琦也放开了,说道:“其实咱们几个就应该多像今日一样聚聚!这些年四处征战,奔波一生,也该歇歇了。”
张令铎眯着眼说道:“正是如此,娘的,若不是陛下招我回京,现在我可能已经死在汉中了!”
几人闻言都是疑惑,王审琦问道:“贼鸡,何出此言?”
几个人说好不谈国事,酒入喉,却依旧心事在国。
张令铎叹气说道:“西川的孟昶,一上位便换了一个主将,叫赵彦韬,此人通晓谋略,又熟知东川风土地形,我惯在中原,不熟悉汉中地方形势,又初领凤翔,一到任便连战连败,真是憋屈!”
张令铎乃是后周时期的大将,当年高平之战,打出了中原王朝的威风!他本人更是骁勇善战,竟然被一个后辈打的连战连败,众人都觉得唏嘘不已。
高怀德看着他说道:“其实都差不多,咱们呐,这些年被地位冲昏了头,殊不知人外有人,我在大名府,也是不熟悉地方,被当地的乡绅暗算,引的刘汉和契丹压境,险些丢了大名府,那些个辽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耶律启颜此人,虽然兵败,依旧能稳住阵脚,据守沧,定二州,说起来,老兄和我,同病相怜啊!”
王审琦听了,一脸委屈的说道:“你们好歹遇到的是无名之辈,我碰到的可是林仁肇那老匹夫!”
张令铎本来很丢人,说起这个,又哈哈大笑起来:“王老狗真是要笑死我了,当初我兵败,正懊恼时,听说你被林仁肇追的到处跑,这心里着实舒服不少,哈哈哈哈!”
王审琦却懒得和他争吵,冷静的说道:“这姓林的可不好对付,当年陛下亲自出兵,都未能打败他,最后是谁都讨不到好,各自罢兵。如今淮南韩岩丰投靠于他,此人越过长江天险,更是如虎添翼,我等已不掌兵事,不知新任节度使能否抵挡的住他……”
王全斌一直没说话,听到此处,便说道:“几位老兄,莫要再多言,咱们安好享受太平日子,这些事,自有后来人操劳!来来来,弟弟我在这里,敬众位哥哥一杯!”
“来来来!”
“干了!”
酒楼的后院二楼,唐月轻坐在椅子上,吹着茶杯的热气问道:“消息可否放出去了?”
石允和王师定都点头:“放出去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登临意喝酒。”
“嗯。”
唐月轻点点头,说道:“你们再去想办法宴请你们的母亲,各位夫人都是尊贵之人,所以务必要告诉她们,这里有专门的女子包厢,与男子楼是分开,让她们不必忧虑。”
王师定点头,佩服的说道:“老唐,我可真是服了你,那个什么麻将,我娘爱不释手,天天拉着和她交好的几位夫人打牌,奈何家中多有不便,你这把两旁的楼分开,形成男子楼和女子楼的主意,真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唐月轻笑笑,说道:“告诉苗度他们,明日邀请那些文官相聚,他们来了,务必要把菜品弄得淡雅一些,不能像今日各位老将如此粗犷。还有,男子楼定名为观瀑楼,女子楼嘛……定名为听雨轩。”
石允点头说道:“你放心,我去办,这观瀑楼和听雨轩,起的真好。”
唐月轻想到这两个名字的典故,不由得哂笑,说道:“你呐,该多向天词他们一样多读读书,这样就有很多吹牛的说法,不像现在这样,只能说个起的真好。”
石允一脸的不在乎:“学不来那样,咱这人直接。我这就去办。”
“去吧去吧。”
唐月轻笑着说道。
“听说了吗?登临意那三楼,乃是尊贵之人方能去的,前些日子,我看到王审琦王大人了!”
“何止,我还看到驸马都尉了。”
“还有张令铎张郡公也在!”
“那有什么!我还看到宰执大人从贵宾门出来。”
“你这算啥,那日我前去吃饭,看到宰执大人的夫人也去了,不过是另一所女子才能进去的大楼。”
整个汴梁的贵族圈子,朝堂衙门,都流传着登临意酒楼的神秘和豪华,引的无数人心生好奇。而在各大豪门勋贵的深闺高阁,无数女眷,贵妇也都在小范围的传播这座酒楼的神奇,据说他们有单独的女子阁楼。这解决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烦恼和流言蜚语,无数名门贵女都跑去登临意,像男子一样宴请诸位闺中好友,登临意真正做到了客似云来。
皇城,福宁宫。
赵匡胤看着手中的密奏,疑惑的问道:“这个登临意,背后是什么人?”
他下首两个人,一个是披甲执挂的卫鹰,一个是一名弓着身子,手拿拂尘的老太监,那老太监圆鼓鼓的脸蛋,岁月都未能在他的脸上刻上痕迹,仅仅从面相来看,不过三十多岁,而实际上,他已经五十有二了。
“启禀陛下,登临意酒楼明面上的掌柜,是一个叫翟舟临的富商,而实际上的背后东家,是几个权贵的子弟,不过为首的,是一个叫唐月轻的年轻人。此人……”
“你说什么?叫什么?”赵匡胤惊讶的问道。
老太监抬起头,再次说道:“叫唐月轻的年轻人。”
赵匡胤脸色古怪,脑海里映出一张年轻俊气,阳光却有些狡黠的脸庞。
“继续说下去。”
老太监应了一声,继续说道:“此人凭空出现在上党郡内,并无户籍可查,只知晓原本是在黄河西陵渡口的一处水贼窝里,后来移到上党,打了当地郡丞之子,估计是怕报复,匆匆逃到大名府,不过也算是有先见之明,他刚离开,上党的李筱便叛变了,他逃过兵灾,在大名府开了第一家登临意酒楼。此人的奇怪之处在于……他聚集了数千山匪水贼,却转为顺民,从事生产。本以为有什么歹心,谁曾想大名府之战,他竟率这些人帮助朝廷抵抗辽人,这一战他力挽狂澜,手下折损过半。说实话,确实称的上是忠君爱国之士。且拒绝潘美高怀德的好意,将功劳隐去,只封了个团练使,这也就罢了,可他后来竟然辞去团练使之职,算上册封之日,竟不足十四天……大名府一战后,此人便护送高家家眷,带着钱财来了京城。”
赵匡胤愣在原地,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对朝堂颇为了解,道出谋国之言的人,居然还是个武将出生。
“不过……”老太监看了看面色古怪的赵匡胤,犹豫的说道:“此人虽然不爱功名,却对钱财有些……有些狂热。他似乎精于工事,造出炉子,蜂窝煤,羊毛衫,甚至是奶粉,都是十分赚钱的东西,起初此人与高家合作,后来高家找到京城几家一起分摊,宫中……也有一份。”
赵匡胤哭笑不得,坐下说道:“你继续说下去。”
老太监弓着身子,继续说道:“后来,此人估计是觉得各家拿的太多,又不敢忤逆,便寻了他们的子侄,楚昭铺,苗训,赵普,王全斌,王审琦等这些朝中重臣的子弟都和他有生意往来,关系密切。他们合伙在大宋各地都开了登临意的分店,前些日子,不知因何故和符大人的孙子起了冲突,这些人跑到大相国寺打了符家的孙子,晋王抓了他们,又不知何故给放了。唐月轻一人赔了一万贯给符家,此事也就平息了下来。可这一万贯……似乎让此人的财产受了不少打击,竟让那些勋贵之后诓骗他们的父辈,家眷去登临意,特意让人看到,下面的人为了人情和交际,纷纷花重金往登临意挤,据老奴手下的密探来报,他只用了十五日便赚回了一万贯的损失。总而言之,这是个不慕功名,且无甚野心,又……又十分贪财的人。”
赵匡胤哈哈大笑起来,卫鹰和老太监互相看一眼,皆不解其意。
赵匡胤笑着问道:“这小子,竟然还如此有趣!”
卫鹰恭敬的问道:“陛下认识此人?”
赵匡胤擦擦眼角,说道:“卫鹰啊,他还说过你脾气不好,还和朕谈了笔生意呢!”
卫鹰闻言先是一愣,又恍然大悟:“高家?陛下说的可是那日在高府遇到的那个年轻人?此人实在是狂妄无礼……”
“哎……”赵匡胤摇头说道:“那日他不知朕的身份,情有可原。不过这贪财之念,朕是真的领教到了。”
老太监抬头说道:“陛下,可那些已经罢权的宿将聚首,终究……”
赵匡胤笑着说道:“他们有兵权时,朕尚且不惧,难道如今没了兵权,朕便要软禁他们吗?张德,你继续盯着就行,只要不过分,像这种一起宴饮之事,留心便可,不必过于疑虑。”
那叫张德的老太监低头躬身说道:“老奴遵旨。”
赵匡胤说道:“这个小子,有意思,朕同他攀谈过,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朕不知,他竟然还是武将出生,这便稀奇了,朕这些日子忙的焦头烂额,也该出宫散散心了。”
卫鹰和张德对视一眼,眼中皆是苦涩和无奈。
陛下又要出宫了,他出宫不想大张旗鼓,卫鹰只能提心吊胆的一个人保护他的安全,张德要手忙脚乱的应付前朝众臣和后宫嫔妃,还有……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