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徽州军大营。
徽州军的前身是唐末军阀杨行密的亲卫营,后来辗转数个主人,李煜父亲时期,为林仁肇统帅,这只军队里,都是身经百战,精锐的江南劲卒组成,就算和金陵的禁军想比,都是不分高下的。
徽州军共分五营,人数一直控制在三万人,下属有骠骑营,水龙营,伏虎营,千翼营和中军卫。
其中最特殊的便是千翼营,这是一支只有一千人的敢死队,主要是负责刺杀,暗杀和自杀式攻击。这支军队的传统就一句话,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他们大多是战争中活下来的孤儿,死刑犯等等。毫无牵挂,赢了大把赏钱挥霍无度,输了下辈子再努力。不过任何一个团队里都会有异类,千翼营也不例外。
连绵的大营中,一座普通的帐篷里,一个千翼营伍长正和一群士兵围着一个普通士兵。
那个被围着的士兵一脸不好意思,拘束的坐着。伍长实在忍不住了,问道:“王二狗,你他娘的这回,说得可是真的?”
那叫王二狗的士兵抬头看了看这群凶神恶煞一般围着自己的同伴说道:“伍长,小人说的是真的,真的是和队伍走散了……”
那伍长登时大怒,拍着桌子吼道:“你当老子是傻子不成?你每回都是和队伍走散?”
这个王二狗,真不是个东西,千翼营跟随大军第一次北伐,奉命刺杀宋军主帅陈存,结果去的人都死了,就他王二狗回来了,说是和大部队走散了,自己冲破重重险阻也没能杀了陈存,杀了数十个宋军,眼见没法成功,便回来了。
当时自己天真,信了他,想着这回不行,那就下次吧。第二回派他去刺杀高处恭,这货又说和大部队走散了,理由和上回一模一样:没找到高处恭,不然自己一定杀了他!自己还是信了他,还鼓励他不要失望,下次一定能成功刺杀宋军主帅。
第二次北伐时,宋将张恒远斩杀了大唐步军都指挥使樊金将军。千翼营奉命刺杀张恒远为樊金将军报仇雪恨,这次伍长亲自督战,看着这小子冲上战场,自己还远远的朝他的马屁股上射了一箭,亲眼看到马儿直直冲进宋军阵中,想着这回王二狗肯定为国尽忠了,自己还向营长为他记录了备案,向他请功。还在千翼营办了葬礼。
谁知道刚办完葬礼,王二狗便牵着屁股上插着箭的马回到千翼营,理由连语气停顿都没有变化,还是他如何如何勇猛,冲进宋军阵中左突右杀,手刃数百人,仍然没找到张恒远是哪个,不然一定会将他斩于马下!
营长操着满口臭气的大黄牙,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自己当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便又立刻派他上战场,刺杀那个叫唐月轻的宋军主帅,还命令手底下和他一起去的人,必要时可以杀了王二狗!这小子数次不死逃回来,已经严重影响了千翼营乃至整个徽州军的士气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所有人都为国尽忠了,就他灰头土脸的回来了,一身血污,刀口都卷刃了,理由依旧没有变,没找到唐月轻,自己和大部队走散了。不然必定杀了他!
这他娘的就真的不能忍了,自己心里都想着干脆处决这小子算了,可无故处置军士,怕是会……唉!真是烦人!
王二狗腼腆的笑着,对伍长说道:“伍长,我数次进出宋军中军,实在是真没找到唐月轻这人,我一回头,大家伙都散了,咱们军队都撤了,我也只好撤回来,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和千军万马打吧……”
伍长一时语塞:“你……我……”
良久,伍长面色一灰,说道:“下次,下次吧!”
说罢便离了帐篷,众人见伍长走了,纷纷围了过来,七嘴舌的说了起来。
“二狗哥,你真的没找到宋军主帅?”
“二狗子,你刀口都杀卷刃了,那得杀了多少人啊?你吹的吧?”
“我看他就是吹的,还从宋军阵中数次进出,屁!我看他就是跑到没人处了,等战事结束逃回来的!”
王二狗摆摆手,说道:“孰是孰非,自有定论,先给我来坛酒!”
营盘喧声迭起,井然有序。林仁肇退回江南,却留下周今启和向温这两个人,向温勇武,尤擅骑兵作战,周今启为人老持稳重,处事谨慎,更兼徽州军战力强悍,驻守淮南,便可无虞。
公元966年春,赵匡胤不顾文臣反对,听从枢密使曹彬的建议,召集青,郓,邓,定,成都府,江陵府,京兆府,泾川府,西京四州五府共计十二万大军,由枢密使曹彬为江淮行营都部署,潘美为副都监,忠武军节度使王全兵为东路,归宁军节度使刘廷让为左路,令赵廷美复为转运使,亲率晋王的旧部天雄军为后卫,气势汹汹的杀往江南!
为了提现对文官没有意见,也为了安抚他们,赵老大下诏“求亡书”,吏民所献之书,送史馆查重,如果史馆没有这种书,则收之,献书的人送到学士院面试,有才能的任以官职。同年,三礼涉弼、三传彭干,学究朱载皆应诏献书。又增置了三司推官,以京朝官充任。
文官门内心的不满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大宋挥师南下的消息,传到了北汉和辽国。这样的大好机会,没有人会傻到放过,任由大宋发展壮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正月二十六,汉国派大将刘继业沿河东南下侵宋,赵老大派李继隆率领西北诸镇出兵抵御。
正月二十,像是约好的一般,辽国十万大军南下入侵易州,赵老大派监军任德义率河北诸军抵御。令关南兵马都监姚内斌率雄县、霸县、瀛州刺史等率本部兵马会猎于幽州。
唐月轻听说了这些糟心事,摇摇头,继续盖着被子,让楚天词听自己的口述,写着《西游记剩下的章节。
楚天词穿着袄子,一边写,一边说道:“老师,听说陛下最近烦的厉害,北疆不宁,南征还未有成效,果真如老师所言,天下局势不明。”
唐月轻停下口述,说道:“你看着吧,南征若是大胜,尚可撤兵御北,若是无功而返,那时候南北夹击,陛下才真的头疼呢,罢了罢了,咱们不说这些,快些写,那老和尚还等着我给他拿剩下的章节呢。”
楚天词见唐月轻不愿意提,便不在言语,专心写书,房内炉子里的火十分旺盛,院外飘雪,银装素裹。
大相国寺被一片雪白包围,大雪压青松,许多僧人都在扫雪,唐月轻带着楚天词来到老和尚的院子里,老和尚正在陪着小和尚学习经文,唐月轻一进门,就笑呵呵的拱手道:“福清大师,雅兴啊,唐某人来送书了。”
老和尚见是唐月轻,也起身哈哈笑道:“原来是贵客登门,来来来,唐公子,请坐,觉明啊,上茶。”
小和尚见不用背枯燥的经文了,嘻嘻哈哈的应了,也没有了当初见唐月轻的羞涩,屁颠屁颠的跑去给唐月轻泡茶了,唐月轻看着这小屁孩光着头,开开心心的把书丢了跑去泡茶,不由得失笑,自己也算救了他一回。
老和尚双手合十问道:“劳烦唐公子大雪天登门,实在是愧不敢当。”
唐月轻哈哈一笑,我去你妹的,老子要是不来,等你跑唐府打上门来吗?
“这是后五十回的章节,大师的吩咐,唐某也算是完成了。幸不辱命。”
老和尚喜上眉梢,脸上有难得的变化,笑意盈盈的收起书卷,觉明小和尚将茶端给唐月轻和师父,又给楚天词端了一杯,便出去了。
“唐公子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了,贫僧也无从答谢,便送你一件字画吧。”老和尚笑着起身,将书卷放到柜子里,又从一个抽屉取出一把钥匙,走到后边一个上锁的柜子边,打开锁,取出一副字画。又将柜子锁上。
唐月轻看的新奇,不禁觉得好笑,楚天词虽然也嘴角噙着笑意,不过倒不是唐月轻那种轻嘲式的。
老和尚热情的用干枯的手解开绳子,将画卷缓缓召开,一副标准的线条工笔画。不过唐月轻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楚天词则失声惊叫起来:“这……这是洛神赋图!?”
画卷上从右边开始,描绘了黄昏时段,曹植率领手下随从由邺城返回封地,途经过洛水时停驻休息。在平静的水面上,风姿绝世、含情脉脉的洛神衣带飘逸、动态从容,踏水而来。岸边曹植身体前倾,伸出双手拦住众随从。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前方水面上美丽的洛神。
这画是东晋顾恺之所画,乃是千年名画。乃是顾恺之读了曹植的《洛神赋所作,其中的千古名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更是广为流传。
唐月轻惊呆了,望向老和尚问道:“福清大师,这你从哪里偷来的?”
老和尚无语的撇了一眼唐月轻,说道:“唐公子此乃贫僧年轻时,前朝世宗所赠。”
前朝?后周的?世宗?那是柴荣啊……
这老和尚吹牛也不打草稿,柴荣送你画?那赵老大都能给我洗脚了……
唐月轻没见识,不代表楚天词没见识,摸了许久,便知晓是真迹不假,急忙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老和尚还未说话,唐月轻便不屑的插嘴道:“哎呀,我都喊了好几遍福清大师了,徒儿啊,这就是你不专心了。”
楚天词盯着老和尚,不确信的问道:“可是前朝帝禅主持福清大师?”
老和尚哈哈大笑,说道:“施主妄言了,不过一老僧,浮云往事,不过尔尔,早已过去了。”
谁知楚天词低头便拜:“天词有眼无珠,竟不知是法师尊身,还请恕罪。”
唐月轻纳闷的看着楚天词,又瞅瞅老和尚,不会吧……这老恶棍真是个人物?
福清扶起楚天词,说道:“施主莫要折煞贫僧了,今日没有什么主持,只有挚友二人,加徒儿两个,哈哈哈。”
唐月轻起身说道:“这就对了,交友不分贵贱,相谈别论尊卑。走走走,福清大师啊,我想看看大相国寺的雪中霜钟很久了,咱们一起去欣赏欣赏。”
老和尚哈哈笑着,说道:“请!”
三人齐齐到了霜钟高台,俯瞰汴梁城,天地间一片银白,近处的松竹上压着厚雪,寺庙的瓦上全是霜雪,远处的皇城像一只白色的猛虎一样匍匐在汴梁城中,唐月轻吸了一口气,开口吟道:
“南徐风暖,庐江水凉,谈笑而席卷,六郡举降。雄霸江东十载,虎踞龙骧,瑜肃蒙逊,秣陵号吴王。
长安无帝,成都不广,岁月如风过,秦婉汉厢。蹉跎河西二十年,鹰视狼芒,何时泛舟,佳人游苏杭。”
楚天词和老和尚听了,相互看了一眼,都看到了惊艳的目光。唐月轻的才名,已经名扬大宋许久了,至今,甚至以后都可能无人能够超越。今日兴致来了,作诗一首,虽然是雪中所作,却通篇无雪,反而表志颇多,一股冲天豪气尽显无遗。期盼天下大定,携带佳人同游苏杭泛舟湖上,这志向可不低啊……
有志向是好事,只是这世上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二月的时候,江淮传来消息,进展不怎么顺利,曹彬率大军围攻庐江城,四处出击,和当年赵匡胤率后周军队南征时的战法一模一样,周今启闭城不出,高挂免战牌,宋军前仆后继,围着攻打,无奈城高墙厚,久久不能攻下。
李煜并没有让林仁肇一把老骨头再奔波,而是派林仁肇推荐的江夏太守李雄为主帅,温晖为掌军书记,顾陵为前将军,韩重登为后将军。尽起十万大军星夜兼程,曹彬算错时机,被提前到达的唐军反包围起来,向温从城里率徽州军杀出,以一己之力冲杀宋阵,奏报只用了四个字描述向温:“无人能挡”。
曹彬退了回来,双方僵持消耗起来。若是寻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会北方虎视眈眈,没空等他慢慢消耗。大宋真正成了南北夹击的危险境地。
唐月轻听高处恭说了这些,不禁叹气。看来,他们这些人的太平日子,还得许久才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