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兖州,濮阳。
四月的太阳并不热,清风拂过脸庞,颇为惬意。
然而,站在濮阳高大的城墙上的这一群人,却半点没有享受这暖阳和清风的心思。
只因为这濮阳城下,护城河不远处,无数头或者手臂上包裹着黄巾的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安营扎寨。
不时有骑着战马的将领,带着一群小卒,来到护城河边,或是破口大骂,甚至直接脱下裤子,在那里撒尿。
而城墙上,不少士卒拉紧了弓弦,却不敢将箭矢射出去,只是不时的望着站在城楼上的那一群人。
为首一人,年月五十,脸色红润,却难掩半头的白发,漂亮整齐的长须,却掩盖不了他脸上的惊恐。
此人便是濮阳县令,周策,字守德。
明明四月的阳光并不强烈,然而他却满头大汗,身体微微颤抖,只见他转过头,对着身边一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人拱手问道:“段兄,太平道乱贼来势汹汹,人多势众,我等该如何应对?”
按理来说,周策乃是濮阳县令,乃濮阳之长,但却对这位段兄极为谦卑,为何?
只因此人并不简单,其乃是濮阳人氏,姓段名朗,字明烈,段氏乃是濮阳首屈一指的大族,或者说,是整个兖州最大的世家。
说是世家,却非传统的那种历经几代,代代公卿的世家,段氏不过崛起十几年,也是最近几年才变得如此,无他,段朗乃是当今皇帝最宠幸的宦官之一,段珪之兄长。
说起段珪,或许很多人不知道,但是,十常侍之名,但凡对三国了解一点的都知道,而段珪,便是十常侍之一,虽无张让有名,但能与其并列,可知其备受皇帝恩宠。
而段氏,便是借着段珪之名,大肆发展,膨胀,乃至于兖州上下,莫不看其眼色行事。
段朗听到周策的询问,抚须说道:“县君不必惊慌,濮阳城高墙厚,太平乱贼虽人多势众,但不过是些黔首蚁民,又怎能攻入城内?
只需坚守一段时日,待得天军一到,必将之化为灰灰!”
周策闻言,稍稍放心,拿出绢布擦了汗,说道:“段兄说的正是,只是贼军围城,不日必定攻城,不知以何人为将,抵挡贼军?”
段朗闻言,眉头一皱,不满的看了周策一眼,正想开口,他身后一人却说道:“阿翁,孩儿愿意为将,击败贼军!”
众人放眼过去,好一位英武的将军,一身黑色铠甲,身披赤红披风,头带凤翅盔,腰悬佩剑,身长七尺有余,剑眉星目,蓄有短须,正是段朗之子,段家少主段荣,字志远。
段朗闻言,面带欣慰,看着众人赞赏惊叹的目光,说道:“好,吾儿有此大志,不往为父一番教导,县君,不如就将濮阳守军交给吾儿,抵挡贼军,如何?”
虽是询问,却带着肯定的语气。
周策说道:“如此正好,段少主英武胆烈,未来定然不可限量,区区贼军,何足挂齿!”
而后,周策对着左侧下首的一位青年说道:“田县尉,你带着濮阳守军,听从田少主的吩咐,抵挡贼军,不可怠慢!”
田县尉亦相貌堂堂,名恒,字烨升。然而比之段荣,却差了一筹,其乃是濮阳县田氏之少主,田家家主重病,如今他已经是田氏家主。
不过田氏比之段氏,差之太远,田氏乃商贾之家,其家财不可量计,但朝中无有靠山,为了避免被其他世家吞并,不得不每年向段氏,县令等送出大笔钱粮,以祈求平安。
到了田恒当家之时,便送给县君周策一大笔钱粮,买了个县尉的官职。
此时听到县君的吩咐,躬身拜道:“喏!”
周策和段朗满意的点了点头,田恒作为濮阳县尉,掌控着濮阳县守军和求盗,求盗即是衙役,捕快一类。
而且其麾下集结了一群游侠,时常呼啸濮阳一带,乃是抵抗贼军的主力,若是他不愿意配合,难免有些掣肘。
段朗抚须说道:“吾儿,可有破敌良策?”
段荣上前几步,指着选出的叛军说道:“阿翁,县君且看,太平乱贼虽然人多势众,然而如阿翁所言,不过是些黔首蚁民,不足为惧。
唯有那贼首,乃是太平道乱军首领张角的弟子卜己,其麾下有数千精锐,才是我等真正的对手。
本来,贼军初到,我军应该趁其立足未稳,主动出击,只要斩杀卜己,便可击破乱贼。
可惜,贼军来得太快,我军又过于疏备,以至于贼军裹挟流民,人多势众,且已经有了准备。
而我军则大多没有经历战阵,皆敌军人多,必定心有惶惶,若是就此出击,恐为敌军所破。
故而依吾之见,我们应该先守住城墙几日,整顿军备,只要城池不破,贼军必然士气低落,反之我军自然士气高涨,到时,便是我军出城,大破敌军,建功立业之时!”
众人闻言,皆点头,段朗更是哈哈大笑道:“好!既然如此,为父便放心了,那么贼军之事,就交给吾儿了。
周兄,不如与某同回府中,待得大破贼军之时,再为吾儿设宴请功如何?”
周策也笑道:“段兄说言甚是,如今太平乱贼霍乱天下,百姓苦不堪言,若是段少主能击败贼军,必定能名扬天下,封候拜将。”
段朗笑道:“哈哈,借周兄吉言,请!”
周策连忙说道:“段兄,请!”
两人挽着手,互相说笑的走下城墙,恍如已经击败贼军。
待得段朗与周策离开,城楼上只有寥寥数人,段荣对着田恒说道:“田兄,不知道濮阳守军有多少人,可否守住城墙几日?”
田恒说道:“段兄,濮阳有守军三千人,多为老弱,田某上任后,虽剔除了大部分,但能战者不过两千人。
加上某麾下千余门客,仍然只有三千余人能战。
不过,田某已经向县君禀报,号召城内世家豪强,招募他们的门客以及百姓,如今守军有万余人马。
但这些人,尚未经过训练,一战下来,折损恐怕不小,至于出城攻击贼军,恐怕……力有未逮!”
段荣闻言,皱眉说道:“濮阳有十万人口,加上这段时间逃难进来的人口,以及各家藏匿的门客,不下二十万人,为何只招募了不足七千人?”
田恒叹道:“段兄,自太平道作乱以来,攻城破郡,未尝一败,短短数月,遍及九州,城内人心惶惶,欲逃离者不计其数。
若非贼军围城太快,此时濮阳内的世家豪强恐怕逃走大半,他们都对守住濮阳县没有信心,又怎会将门客仆人交给田某,以抵抗贼军?
或许他们正在想办法联系乱贼,或者准备逃走吧!
至于百姓,欲投军者倒是不少,可是……”
说到这里,田恒面露难色,吞吞吐吐。
段荣追问道:“可是什么,田兄快说,如今你我可是并肩作战,有何不能说的?”
田恒咬牙说道:“不瞒段兄,县衙中根本没有钱粮来招募守军,如今城内的守军,乃是田某自掏腰包,从家中拿出钱粮补贴,方能招募到这万余人马,再多一点,田某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无能为力啊!”
段荣闻言一愣,拍着田恒的肩膀说道:“田兄高义,不过,抵挡贼军之事,又怎能全部让田兄出钱出力?
田兄放心,我段氏在在这濮阳县颇有声望,只要某说一声,要钱有钱,要粮有粮,田兄尽管招募乡勇。
既然缺少训练,那变靠数量来抵挡敌军,几天过后,剩下来的,都是精锐了。”
话很简单,可是,一股血淋淋的气息扑面而来。
剩下来的就是精锐,那么,死去的呢?没人在意!
随后,田恒与段荣又商议了许久,直到下午,太阳落下最后一丝光芒,才各自返回府中。
田府,坐落在城西南,占地极大。
濮阳地处兖州西边,再西边便是司隶,也就是洛阳所在。故而濮阳世家豪强都喜欢把府邸建立在西边,包括府衙,亦坐北偏西。
田氏乃是濮阳首屈一指的大富人家,若非段氏崛起,不得不向段氏缴纳大量钱粮,田氏可以算得上濮阳首富。
田恒一行走进府邸,自有下人将马匹牵走照料,解下战甲,洗了一把脸,下人已经准备好了酒菜。
田恒坐在主位上,满饮了一樽,才对右首的人说道:“伯文,太平道果如你所言,起兵作乱,来势汹汹,我们真的能挡住乱军,建功立业,封候拜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