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了羊汤的大碗,指头点着桌面,酒肆里的桌案都打磨得极好,前前后后十几道工序的漆面构成了红黑分明的图案,煞是好看。
“胡东一,我兆盛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让你如此的记恨我?”
“兆爷,从没记恨,我只想讨个公道。”
“公道?哼,”冷哼了一声,兆盛直视对方说道,“你清楚的,在间坊内没有公道,只有规矩。
你的事情,李二爷给你平了,说结了那就是结了;现在正是午饭的时候,我丢下这碗羊汤听你放屁,你却想拿这点瓜来叫我坏了二爷的规矩,你说,你是不是在毁我?”
兆叔说的严肃,山羊胡听的也认真,可是他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声音还是一个腔调。
“我是一买卖人,老老实实的经营,但我也我小儿的阿爷!”
眼圈都已经红了,当阿爷这个词说出来的时候,兆盛就知道在这里就没可能继续谈下去了。
转首给梅子抵了个眼神,招招手又重新叫了份羊汤。
上前,拽着山羊胡的脖颈,梅子将他扯出了酒肆。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胡东一怕了,这里谁都知道梅子的衣袍下面总带着家伙,谁也都知道但凡梅子出面的时候都要拿命摘瓜。
“别怕,不清你。”
一句话,说定了山羊胡的心,可是一扭头带入推入小巷后,就是狠狠的一击老拳。
拳头正中胡东一的胃,当场就叫他扶着墙吐黄水。
没再多留一句解释,梅子转身就走,眼珠转动,余光扫到了几个偷偷摸摸的身影。
“叔。”
回酒肆,白天的时候这里不太热闹,梅子往哪里一坐更没人敢再多接近。
“李二爷的人,都瞧见了?”
“瞧见了。”
点点头,兆盛没说话,只是拿馍卷了葱送进了口中。
…………
…………
“公子,时机熟了。”
怀德坊中,兆盛难得没心思多吃块羊肉,倒是李乐何手里的海蟹一直剥个不停,吃得嘴角都有些上火。
“确定吗,小叔他……”
“岁前二爷的病情好转了些,小二爷也惊了商帮照看了几支车队,胡东一的事他有意歪了称杆,想借码掂量掂量。”
兆盛说着,脸上这次没有了笑,反倒是李大公子勉强扯着嘴角,笑得很难看。
“不,不能,小叔那边我一直没说什么,这几年来商帮里的事情我过问的也少,即便是你,这么事情下来也早就不是借着我的颜面了。”
“旁人是旁人,二爷的眼,看见的可还是那样。”
李乐何没再多说什么,手中里的海蟹腿也不吃了,仆人伺候着净了手,推了块腰牌出来。
“节度使的单子,商帮里没人敢应。”
“我跑一趟?”
“嗯。”
大概即便是兆叔自己也没想到会再次从西京启程,当年的那些老兄弟们许多都安顿了家业,可是一听兆叔要走一趟一个个带着家伙都来了。
“梅子,你看家,别住自己的院子,去李公子那里守着,如果…如果路上有什么意外,叔床底下有个箱子,是个退路。”
交代着,兆叔很难得的在衣袍下面穿上了甲,这一趟不远,但离西京也有些日子,这么多年头一次分开,让一向冷脸的梅子也变得有些柔和起来。
抿着嘴,似乎有什么话想从心里冒出来,可是多年的习惯还是没能开了口。
兆盛也瞧着,期待梅子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拍了拍梅子的肩膀,笑了笑。
“走了,回来请叔吃梅子啊。”
车队走了,箱子封着条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可是车轮明显很吃力。
当晚梅子就搬进了怀德坊,没带多余的兵器,只有一身甲还有腰间的横刀。
和李公子打交道的时候不多,多的是对方说个名字而梅子拿走银子。
梅子不爱吃喝,脸也冷,李乐何海蟹吃着舞女看着,却也慢慢没了兴致。
或许是忍不住话头,李乐何竟然不知觉找梅子聊起天来。
“你……和老兆不是亲叔侄吧。”
“嗯。”
“你说,西京都传安禄山喜欢吃人心,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
“应该不是真的,若是真的话也不能认贵妇做干娘。”
在梅子印象中的李乐何不是一个话痨的人,可这一次他却啰里啰嗦说了不停,一开始梅子还会回应,可是没几句就发现,对发根本就不需要回应,自说自话一个人就包圆了。
可是,这偌大的房间里,似乎只有李公子的热闹,除了他说话的声音外就连只虫鸣都没有。
缓缓站起身来,身上的铠甲微微发出着声响,左手摁着刀鞘一步步慢慢接近了房门。
李家人都住在怀德坊,李乐何的小叔就在南边没多远。
屋外是庭院,庭院上铺着砂砾,不种树木,一来瞧着干净不扬尘土,二来有人走动就能听见响声,至于走廊,只要脚一踩都是木板的咯吱声。
但此时,门外却是安静的有些可怕,没有脚踩砂砾的声音也没有木板的咯吱,只有寂静,让注意到的人感觉可怕。
忽的,手中柳叶刀甩出,打灭了油灯,屋内灯光一暗这门窗上糊的窗纸就透着月光,勾勒出了一个双手举刀的身影。
铿锵,反手抽刀顺势捅如门板,刀尖过了木料之后不是空荡荡而是传来绵绵的阻力,梅子知道,那是破开了血肉。
“怎……”
“禁声!”
瞥眼看了李乐何,后者脸色已经苍白。
舞女也都缩成了一团,想叫却有一个个相互死死捂住了嘴巴。
贴着门,梅子的侧脸和那轮廓重叠在了一起。
“中书舍人好横刀,恰逢听言我收藏了名家之作,来前自我这借了把去,说明日归还。”
话,慢慢说出口,刀也缓缓抽了出来。
刃上带着血,可门那边也传了了回应。
“知道了。”
一夜无事,梅子亦一夜未眠。
天明后,若不是门前木板略有些暗红,昨日之事仿佛从未发生过,李乐何不提,梅子也不说。
照常去酒肆吃蟹,照常去酒肆拿老瓜清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