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发手机行。
黄昏时分,新瑞路上的人流会达到顶峰。
大人们,从辅导班里牵出小孩子,给他手里塞一瓶酸奶。成群结队的男人涌进小餐馆,妆容精致的女子,被陡然从街角蹿出的滑板车,吓了个激灵。
人流随着气温消散,入夜没多久,新瑞路上的店铺就会陆续关闭。红底金字的灯箱闪了一下,熄灭在四月的夜色里。很快,除了小餐馆,所有的招牌都隐身在烟尘弥漫的街道。
张发哼着时下流行的歌曲,最后检查了一遍手机行的门锁。
鸿发手机行很小,只有十四个平方。里面卖的东西,不过是些手机配件,老板也会贴膜、修手机,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可是,小隔间里的那几台机器,懂行的人看一眼,就能把他送进监狱。
“哗”,一阵流畅的滑音,旁边杂货店的老周拉下了卷帘门。
他锁好门,起身看到右侧,有一个闪动的小红点,在阴影里发光。
张发把香烟夹在手里,吐出一个烟圈,“下班了,周叔。”
“欸。下班喽。干嘛呢,还不回家?”老周说着便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张发面前。
张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色的烟盒,从蓝色标签旁的缺口里,倒出一根烟,越过老周的肚腩,递了出去。
老周把烟叼在嘴里,眯起眼,凑近了火焰。
“您今天下班挺晚的,生意红火啊。”张发弹了弹烟灰。
“唉。”老周叹了口气,用羡慕的语气说道,“比不上你啊。”
“说笑了,我有什么的。一天贴不了几个膜。”张发猛吸了一口烟,又把烟灰弹向自家门口。
老周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小子……”说着抖了抖手里还剩下大半的香烟。
张发也跟着扯了扯嘴。
“行,走喽,回家吃饭啦。”老周转身,一只手在空中挥了挥。
张发看着老周一步一晃的背影,挑了挑眉毛。
他蹲下,脸对着卷闸门,快速地吸着手里的烟。
无月的夜晚,新瑞路上,只有被风撩起的塑料袋,它在路上一圈一圈地翻滚。
一个背影削瘦的男子,失意地蹲在路边,烟气从他肩膀上飘出,远远看去,让人不禁感慨,“人生啊,总是充满了艰辛。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张发大口吸了几下烟,把烟灰都弹到卷帘门和房门的缝隙中,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团胶带。
把这一切都布置好以后,张发直起身,左右扫视了一圈。
他惬意地吹着口哨,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口袋里的钥匙跟着哗哗作响。
带两层小楼的院子里,黑黢黢的,周围房屋的影子投进院子里,遮住了微弱路灯的光亮。
张发在黑暗中摸索门闩,将大门从里面锁了起来。
一根细绳悬在大门旁,那是院子里灯泡的开关。
张发很少使用院子里的灯。
一楼的两间房是客厅和仓库,客厅也兼做厨房和餐厅来使用。
张发胡乱吃了些东西,便锁了一楼的门,从室外的楼梯走上了二楼的卧房。
一如往常,刷一会小视频,玩一阵游戏。张发入睡前看了眼窗子。
窗外,没有月亮的夜晚,路灯在远处不停地眨眼。
张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变了模样。
他用惺忪的睡眼看着床周围的情景,眼前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他用手背揉了下眼睛,顿时清醒了。
张发设想过多种可能,显然,眼前这种,是他始料未及的。
半年前,张发接到了一个“办证”的电话。
电话里的人,语调奇怪,听到对方说话的语气,张发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他的动作,这个人一定挂着夸张的微笑,一手拿电话,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如同在演讲。
张发冷冷地回答他:“你打错了。”说完他从耳朵边取下手机,大拇指放在了挂断按钮上。
“哦,我的上帝啊,真该死。”这是挂断以前,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夸张到,几乎要冲到天花板上。
挂断电话,张发突然想起来了,这种语调,可能只会出现在过去的译制片里。
“哼,什么人都有。”张发冷笑了一下,把脚抬到了玻璃柜台上。
秋风卷着尘土和树叶从门前经过,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还是那个号码。
“我发誓,我拨打了正确的号码。”还是夸张的语气。
就这样,孔拉德来到了鸿发手机行,他关于升级“证件”的想法,让张发差点以为自己已经被盯上了。开脱的说辞已经酝酿好了。
孔拉德直接走进店深处,坐在电脑前,开始操作。
张发能看懂一点程序语言,但是,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字段,还是让他眼花缭乱。
十几秒钟以后,孔拉德清晰地说出了一串字符。
张发一把夺过鼠标,打开了浏览器的Cookie,空的。
他用尽量凶狠的眼神,盯着这个不受欢迎的家伙。
对方耸了耸肩,浅笑着说,“放轻松,亲爱的,我想,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几天以后的深夜,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开了一辆卡车,停在鸿发手机行外,送来了他们的设备。
从那时起,张发每天都在脑中,演绎着紧急预案和逃亡方案。
所幸,一个都没有用到。
半年以后,孔拉德出走得很顺利。
那个身材绝妙的女人,今天中午到了店里说,明天一早过来取设备。
没有设备,也就没有直接证据了。
而那些从这里办了证的人,是不可能自行举报的。因为,他们寄希望于通过这种方式,重新开始人生。是他们——张发和孔拉德,让这些人有了第二次生命。
明天之后,张发就是一个,既拥有可观财富,又有拥有自由的小市民了,如果,今夜能够平安度过的话。
张发揉了下眼睛,看清了房间内的情形。
床周围站了一圈人,他们都穿着一样的黑色T恤,一直枪正指着张发的脑袋。
越过这些人的肩膀,窗外的弯月,隐入云层。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