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诗刊杂志编辑部。
今天已经是‘全国中学生诗文大赛’的最后一天,但是编辑部已经开始忙起了甄选、评价。
这次活动是教育部主办的,请了几位学校的老教师来帮忙筛选。
一边看,他们一边评价着。
编辑部的声音并不算和谐。
“胡乱堆砌辞藻,却连平仄韵调都不注意!”
“指导老师,呵,八成是老师写的。”
“唉,你看这个。还有错别字!真是不学无术。”
陈栋梁一边翻看着各种诗文,一边抬头训斥道:“都是学生写的诗,你们不能用这种态度去看!”
没有人反驳他,整个编辑部陷入了无声的沉默当中。
没过一会儿,忽然有人喊道:“陈老师,这里有新投稿,是你们青川附高的学生。”
听了这话,陈栋梁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在青川附高执教几十年了,对学校的感情比对家还深,对学生比对女儿还好。
走到说这话的编辑面前,他浏览着两篇诗文。
编辑问道:“这个高一示范班是什么特殊的班级?”
陈栋梁拉过一张椅子,随口解释着:“一些……有点问题的学生组成的一个班级,老师也是从外面找的。听说是吴教授推荐。”
“吴尔卯教授?”
“是。”
“哎哟,那这老师肯定很不一般。这些诗可得好好看看。”
这话里,其实是把莫知当成了吴教授一派的人物。
陈栋梁没有回话,拇指和食指捏着上下框将眼镜扶正,仔细的看着两篇诗文。
《我心爱的爸爸》《心声》
其中一篇情感非常突出,鲜明表达了作者对逝去父亲的怀念。
另一篇,则显得有韵味、内涵一些。
编辑问道:“这个严谨同学,家里出过什么事吗?还是仅随手写写。”
陈栋梁仔细回想了一下,示范班学生的履历他都记在了脑海里。
“这位同学,以往成绩十分突出。但是在初中时,因为……嗨,总之住进了少管所,随后又进了精神病院。我上次去看她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那这是有感而发,很不错。这个年纪的学生,难得有这样的感悟。”
陈栋梁点点头,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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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莫知来到严谨家的时候,她家大门依旧紧闭着。
只是她的父母已经整理好了一些衣服,胡乱塞在一个旅行包中,随意的丢在门口。
莫知也没有再给他们打电话,拎着行李包就要离开。
恰好在这个时候,她家的门被从内部打开了。
走出门的是一个很胖的中年男性,看到莫知拎走包裹的时候,他有一刹那的失神。
将莫知请进屋里,他还很客气的端茶倒水。
“莫老师,昨天对不起了。我昨天喝多了,在气头上,说话有点难听。”
“没事。”
莫知注意到墙上挂了一幅大照片,是一个很胖的女孩,但眉眼里能看出严谨的模样。
照片里的严谨,依旧是那么土气,死板。眼神中的傲气比慕苍梧还要犀利。
她捧着一个奖杯,却没有一点高兴。好像这都是她应得的一样。
从这一张照片里,莫知就能看出严谨之前还是天之骄子时的嚣张模样,和现在判若两人。
严父也看着照片,神色有些不悦。
“她那个时候,还是个乖孩子。特别乖,老师、校长、亲戚,哪个都说好!”
这一面之词,莫知并不相信,他反而问道:“那怎么会出了那种事情呢?”
严父一拍桌子:“好学生惹人嫉妒呗!谁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跟我们说。成绩开始下降,我和她妈就只能给她报各种补习班。
找各种老师,也救不回来!练习册不好好写,还学会抄参考答案了!”
听到这里,莫知皱起了眉头。
他小心翼翼的问:“你们就没关注一下严谨的心理状况?”
“她吃得饱穿得暖,也没人打她骂她。能有什么心理状况?那时候我和她妈都是这么想的。谁知道她突然就疯了。”
莫知此刻深深地感觉,自己和严父难有一丝共同语言。
很明显,严父是一个根本不懂家庭教育,甚至完全把孩子当成家庭私有物,而非独立个体的家长。
像这样的家长,莫知见过很多。
不过以前,莫知都是选择放弃。毕竟他们才是父母,莫知只是一个老师,老师只是一个领薪水的工作而已。
但是现在不同,严谨必然会是他未来的得意门生。他可一步不能退让。
莫知干脆直接说道:“既然如此,今后严谨的教育就麻烦你们不需要再操心了。我们示范班呢,教育的情况比较特殊……”
严父听了反而不乐意:“你什么意思?你要把她教成什么样啊?”
莫知反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我跟你讲啊,老师。她从小学到初一,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
“明白。”
“她得恢复这个成绩,她得考上清华北大。然后进大国企、事业单位。怎么也得当个干部吧。我们严家怎么说是个宗族大户,至少得这样,才能光宗耀祖吧。”
莫知连连点头,等到严父说完了才接下话头。
“咱们先不要展望未来,未来这种事情说不好。”
“那咱们说念书,我跟你说,本来送去你们青川附高我是不乐意的。”严父站起来,手臂挥舞、指点江山、语言愤慨:
“我打算送她去毛坦厂。但是医生说她暂时缓不过来,我就让她去青川附高读一年。”
毛坦厂是国内一所知名中学。
是为了获得高考成绩,全力以赴、拼命奋斗的一所学校,升学率极为突出。学生在那里要做的事情就是,念书、刷题、念书、刷题。从早上6点到晚上11点。
从严父之前的话来听,就知道严父对于这种填鸭式、吃苦式教育极为推崇。
他又指着莫知喊道:“老师,我跟你讲。你这一年,可不能给她放太松。作业多布置一点。你要是不布置,我自己给她买练习册,买习题集。”
莫知无意批驳,但是直接指出了问题:“你用这种教育模式,把严谨教到了心理崩溃,这样你也不认为你的教育方法有问题吗?”
严父是一个性格乖戾异常的人,听了之后顿时火冒三丈。
他指着莫知喊道:“你什么意思啊?她疯了能是我教的?一条到晚做题的学生多了去了,怎么就她一个疯了?那疯子能是做作业做出来的?”
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莫知只能说道:“你先冷静一下……”
“不是,你还批评我的教育?你觉得我家里教得不好?”严父说着说着就上头,跑到大幅照片下方,打开柜子。搬出了一叠一叠的奖状、奖杯、奖牌。
“三好学生!全校第一!市奥数冠军!区级模范学生。你看看,你看看。我教她这些年,拿了这么多奖。你还说我教的有问题?我教的有问题她能这么优秀?啊?你凭什么说我教的有问题?”
尽管同意成绩是评判学生最好的标准,但这种唯成绩论让莫知很不喜欢。
就在这个时候,莫知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他看了一眼,乐了。
莫知笑问道:“你教了严谨这么多年……”
“十七年!她还没出生!我就拿MP3给她听课文朗诵了。”
“那这么多年,她拿过最好的奖项是什么?”
严父翻找出了一块奖牌,那奖牌被裱在框里,装点着花朵和绶带。
“六年级!市级三好学生!”
莫知笑了,将手机屏幕朝上放在了桌上。
“我教了她一天,全国中学生诗文大赛前十。你继续。”
严父刚刚还在挥舞的手顿时垂了下来。
冲上脑袋的火和嘴边的话全部被莫知噎了回去。
教了一天……
全国前十……
靠!这怎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