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掀动日历,转眼间,一周过去了。
秋分,雷始收声,蛰虫坯户,水始涸。
9月22日,周一到了,校长没劝动教导主任,又给莫知放了一周的带薪假。
莫知明白了,教导主任这是要强行用时间抹除掉莫知在示范班的影响。
这可不行,慕苍梧已经休学一个星期了,再休下去人就废了。
莫知偷偷摸摸看了一眼早自习的场面,教导主任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说着:“你们都很聪明,那你们就应该知道,社会是残酷的。地球不会围绕着你们转,你们就是再不情愿……”
座位上的学生们一个个都在走神。
“你说这不耽误事儿吗?对示范班的学生,搞这些没用啊。”
莫知嘀咕着,觉得自己小瞧了教导主任的毅力和倔强程度。
既然如此,他不能干等了,得行动起来。
于是他找到了教代会。
教代会,全称是教职工代表大会,是SHZY特色校园产物。在部分公立学校,教代会才是学校的最高决策权,校长都得靠边站。
青川附高的教代会,虽然没有多少决策权,但拥有罢免所有校领导(包括校长)的权利。
来到教代会的办公室,接待莫知的不是教代会主任,但也是一位在青川附高有足够重量的大人物。
前任校长,钱桐铭老师。
这位老教师对莫知很有好感,先前是他联系吴教授为莫知写推荐信,后面也是他借了一件西服给莫知应急。
莫知只知后者不知前者,但仍然对这位老教师保持了万分的尊敬。
莫知走进来的时候,老教师正在用力地把办公室的衣柜合上,衣柜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门根本无法关上。
但钱桐铭松开手的时候,衣柜的门也十分诡异的没有自动打开。
钱桐铭请他坐下,笑眯眯说道:“莫老师好涵养,我们还以为你周日才会找上来呢,没想到硬是拖到了周一。”
“您就不要取笑我了。”莫知也不和老教师多做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校长就跟我说,你们不想让教导主任沾上污点。现在可有同学都休学一周了。”
老教师继续打趣道:“那能算什么污点,退学嘛,你情我愿很正常。”
“这可不正常啊。”莫知用话语渲染着事情的严重性:“示范班不仅是我们学校的事,在教育部,在社会上都有很多人在关注。如果有学生退学,随后有人知道我被强行罢免,那必然引轩然大波。”
他试探性的问:“前不久我们班在网上引起争论,团中央和教育部都发了消息,您知道吗?”
见莫知说的是正事,钱桐铭也不再说俏皮话。
他拿出血糖药物,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和莫知倒上开水。
一边吹着杯子里的热气,一边说道:“这件事情,我们教代会也研究过。确实会对青川附高产生很大的负面影响。但是教导主任,也不是轻易能劝的动。”
“我们委员们开会,有委员就提出,这件事情最好让你们自己解决,如果出了事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莫知一听,这态度……这是和稀泥。
这教代会的态度,怎么跟养老似的。热水没溅到腿上就不动弹。
他故作严厉的问:“哪个委员说的?下次大选我可不投他了。”
老教师呵呵笑不回答,水温了一些,便和着热水把药物吞服。
长出了一口气,钱桐铭才继续说道:“陈栋梁这个人,不吃硬也不吃软,固执得很。”
莫知心里有些烦躁,他可懒得和别人打什么哑谜。
于是干脆直接问道:“钱老校长,咱们不拐弯抹角了。您就直接告诉我,教代会到底能不能帮忙。”
钱桐铭喝着热水,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淡然,但依旧不说正经话:“哎呀,莫老师。刚夸你有涵养,你就这么急躁。你有什么好急的呢?你是带薪假,不用干活照样发工资,那多舒服啊。”
莫知心里确实很急躁,但他表面上还是保持了相当大的恭敬。
“这不是钱的事情。教导主任和我较劲儿,遭殃的是学生啊。有的学生都休学一周了,我要为他们急啊。”
这话一说出口,钱桐铭老教师便鼓掌大笑了起来。
一边笑还一边夸:“好,说得好啊!”
夸奖了几句,他站起来,走到衣柜旁。
轻轻一拉衣柜,喊一声:“都听到了吧,我就说莫老师是担心学生吧。出来吧。”
衣柜门被拉开,莫知看到里面挤着三四个老教师,于是立刻明白钱桐铭刚才的话为什么听着有些反常了。
原来是在套话给别人听呢!
莫知心里骂道:你们这些老没正形的,竟然诈我。
教代会主任和委员们从衣柜里出来,整理着衣服。看到莫知表情又惊又怒,他们一个个开口夸奖道。
“莫老师,果然高风亮节,有师者风范。”
“难怪示范班的学生只听你的话呢。这样为学生着想,我不及你远矣。”
“钱老说你不慕名利,我们开始还不信呢。你可是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上了一课。”
“咳咳,我就是那个委员,这次我支持你,下次大选记得投我。”
莫知哭笑不得的回答:“好说,好说。”
教代会五位老教师,或坐或立,都紧紧盯着莫知。
莫知感觉压力山大,一时间如坐针毡。
钱桐铭去给其他几位倒热水,教代会主任咨询着几位委员的意见。
不到一分钟,他们就得出了结论。
“这件事情,我们会再找教导主任聊一聊。”教代会主任最后拍板定下了解决方案:“最迟下个星期,一定让示范班回归正常。”
莫知立马感谢,称老教师们“明断是非,领导有方,运筹帷幄,统领大局”,教代会委员们纷纷表示“不敢当不敢当”。
这场对话就在商业互吹中结束了。
莫知离开的时候,钱桐铭老教师还追出来要送他一程。
莫知礼貌回绝:“您是长辈、前辈,没有送我一个年轻人的道理。”
老教师摇摇头,没有和莫知讲礼数。
到下楼梯的时候,他才开口说道:“莫老师,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莫知楞了一下,惊诧地看着老人睿智的眼睛。
老教师端着一杯热水,下楼梯的时候,杯中水没有一点晃动。心稳的人,手才稳。
他缓缓说:“我这个人呐,擅长看人。我那天第一次看到你,从你身上看到了像是正午的太阳一样喷发的朝气。但今天呢,你眼睛里的光在晃。”
莫知听了,便向老人请教:“我最近确实有些心事,有劳您老指教一些人生大道理,为我开解一下。”
钱桐铭没有讲大道理,而是语重心长的说起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语气缓慢:“你刚才敲门之前,我们正在讨论该怎么处理你们的事情。刚开始,所有委员都偏向陈栋梁,毕竟,他和我们共事了几十年,你才出现不到一个月而已。
“我们的议题里,甚至包括要不要取消你的编制。”
“但是后来呢,我们把你做的事情一一列举,主任甚至夸奖你这一个月来‘呕心沥血’。尤其是和这一个星期的情况相比较,天平就慢慢向你的方向倾斜了。”
“直到你刚才说‘为了学生’,委员们最后决定站在你这一边。”
“莫老师,你在这一个月之间就做了很多事情。你凭借着你的行动和精神,征服了教代会的老头们。”
说到这里,正好走到了大楼门外。老教师在台阶前停下脚步,莫知下了两阶之后才发现,转过身子看着老人。他苍老的眼睛里满是欣赏的目光。
他说:“所以说,不要妄自菲薄。你的成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