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辉的手杵在地面，半蹲着，抬着头看着我，一个字都没有回答，这更让我觉得愤怒。

我一点都不想这么去猜疑他，可是，我实在找不到不去猜疑他的理由。我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让这片迷雾森林与世隔绝，可既然已经形成了这样的条件，那么狼群入侵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否则，这里早就有狼了。

这个地方是一个近乎封闭的生态系统，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能进出的只有伏流，两年前一批偷猎者加上我们，简单来说，对这里来说人类才是第一次物种入侵。

我们到了，随后狼就来了。

我没忘记陈辉的所作所为。诚然，我之前可能想错了，陈辉炸塌山洞、割断绳子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而是和王汉说的一样，是为了断绝偷猎者们的退路，现在他做到了，除了死去的人，所有偷猎者加上我跟于福海都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么之后呢？

陈辉之后要做什么？我跟于福海前脚来，他后脚就到了，我昏迷了两天，他可没有昏迷，这两天他都在干什么？是不是，就是去给狼带路了？

我也没忘记冯老鬼说的那件事，陈辉和一批偷猎者被狼袭击，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冯老鬼当时就说，陈辉是给狼带路的。

此时此刻，我竟然觉得，冯老鬼说的就是真理。

陈辉有秘密瞒着我们，非常多的秘密。

“二世祖。”陈辉的声音竟然还能保持冷静：“冯老鬼已经死了。”

“我知道他死了。”

“那不是你的错。”

“我没说是我的错！”我朝他吼道。

他觉得我会因冯老鬼的死而感到内疚、害怕、或者说其他的什么情绪，准确的说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他甚至可能觉得我精神错乱了，才和冯老鬼一样问这种不着调的问题。人怎么可能给狼带路呢？

我也不敢相信，人怎么可能给狼带路呢？

“你非常了解异形生物，非常了解。”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从你刚才杀死它的过程我就能看出来。”

王汉忽然说道：“我也看得出来。”

我忽略了王汉和老杨，接着道：“可是，小白脸，在外面的时候，就是你们跟罗玉堂约定的地点，你表现得可一点都不了解，你甚至说不确定，你手里拿个该死的保险箱里装着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异形生物。”

“保险箱里？”老杨惊奇地问道，王汉指了指陈辉旁边的保险箱，老杨立刻抢了过去，而陈辉却一动没动。

他只是看着我，黑夜里两只眼睛像是两口空旷的枯井：“我当时真的不确定。”

“放屁！”我骂道：“你他妈肯定知道，否则你也不会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两年都没有回来过！”

老杨又插嘴道：“离家出走？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胜其烦：“你先闭上嘴行吗？”

老杨乖乖地闭上了嘴，陈辉却也闭上了嘴。可能真的是因为冯老鬼的死，我有点丧失理智，这个时候，我心里的愤怒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了，可我还是没有放松，等着陈辉给我一个答案，我必须要知道的答案。

我说道：“小白脸，你为什么就不肯告诉我？”

如果他告诉我，我绝不会阻止他，我甚至可以和他并肩作战，因为我知道陈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他绝不会害我，我们两个是最值得对方信任的人——本该如此。

而现在我们谁都不相信谁了。

陈辉这才站起来，生硬地说道：“河边很危险，咱们得先离开。”

他直接无视了我。

无名怒火又从心头起，我气得又伸出脚准备踹他，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根杆子横在了陈辉和王汉之间，看着王汉曲起的手臂的阴影，我才反应过来，他把枪杆子顶在了陈辉的脑袋上。

“我感觉跟你在一起更危险。”他道：“看来姓秦的小哥也是被你坑了啊。”

又一声狼啸从河对岸远远的传来，我心不在焉地想着，是不是又是一群狼来了。

王汉又道：“老杨，咱们怎么办？”

老杨有气无力地说道：“不行就杀了他们吧，咱们再自杀。”

“我看可以。”

“别他妈一唱一和了，说给谁听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麻木了，我现在就觉得，偷猎者手里的猎枪跟闹着玩似得，虽然明知道他真的能打死我，可是，我还是一点都感觉不到害怕，“都准备死在这，好玩吗？”

王汉还是没放下枪，或许，他现在正在郑重的思考，是不是先打死陈辉，然后再打死我，但是他思考的一定不是我们值不值得他这么干，而是在失去我们之后，他要怎么离开。

“狼真的不是我引来的。”陈辉终于开了口，“冯老鬼只知道我一个人幸存，可他从没亲眼见过。”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老杨道：“带路的带着那批偷猎者走后好几天，就一个人回来了，身上全是血。之后有人上山寻找，才找到那些偷猎者的尸体，都被狼吃得差不多了。”

陈辉道：“我活着回来的原因，不是狼放了我，是有人救了我。”

王汉喝道：“谁！”

“张庸。”

“张……”王汉只吐出了个姓，就哽住了，过了会儿才道：“真的？”他的声音竟然表现出一丝恐惧。

“真的。”

听到陈辉肯定的回答，王汉缓缓地放下枪，我又听到“啪”地一声脆响，随后在王汉身前窜起一团小火苗，王汉正拿着那只黄金做的打火机。他把打火机倒过来，看了眼打火机的底部，然后“啪”地一声合上打火机，递还给了我。

老杨问道：“怎么样？”他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兴奋。

王汉回道：“底儿刻着‘庸才’俩字儿，应该就是他的。”

我问道：“你们也认识张庸？”

“我们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们。”王汉回了一句，就往前走，也不打算继续揪陈辉的底儿了，似乎已经对此毫无兴趣，老杨随后也跟上了他。

当我跟上去的时候，王汉就轻轻地说道：“带路的，这次我信你。”

原来是相信他说的话了？就这么相信了？

我感到不可思议：“就这么个名字，你们就这么相信？”

“他打火机还在你们手里，没理由不相信。”王汉道。

老杨也道：“可惜他不在这，否则的话，我们还真有可能活下去。”

王汉接话道：“也可能马上就死。”

我立刻跑到王汉身边，小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张庸到底是什么人？”

王汉道：“你不是认识他么？难道你那打火机是假冒的？”

“不、不是，是他借给我的……”我想了想，道：“应该说，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

没错，他知道我是谁，我一点都不知道他是谁。混出名的人不可怕，混得连随身的一个物件都出名的人，从古至今，也尽是些英雄豪杰，难道张庸也属于那一类人吗？不太可能吧，这都什么年代了？

“张庸是个反偷猎者。”王汉道：“我没见过他，但听说过，这个人经常穿梭于那些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但凡遇到偷猎者，如果没有被猎杀的动物，他就会把偷猎者劝回去，如果已经有动物被猎杀，他就会把那些参与打猎的偷猎者全部杀害。”

我吃了一惊：“真的？”

王汉点了点头，我能看到他一抬一低的下巴，又问道：“仇家不少吧？”

“死在他手上的偷猎者不在少数，但他本人却一直活得好好的，无论在哪。甚至有人说，他已经和自然融为一体了。”顿了顿，他道：“凡是大一点的偷猎团伙，都怕遇到他，所以他的名气在偷猎者中越来越响，不过也仅限于偷猎者。”

我倒是知道，张庸身手不凡，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个反偷猎者。说起来反偷猎者不就是警察吗？除了警察哪个人有这么高的觉悟，会干这种完全没有回报还容易成为杀人犯的事情的？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陈辉，虽然在黑夜里看不到他的脸，可我却能想象出他冷漠的表情。

这不就有一个吗？

“他身上常年携带‘四件套’，一把刀，一罐盐，一部手机，一个黄金做的打火机，听人说他还养了一只鹰。”

“是猫头鹰。”我说道。

“什么？”

“猫头鹰。”我又重复道。

“不是鹰？”

“虽然区别挺大的，可是猫头鹰就不是鹰吗？”

“猫头鹰真的不是鹰。”王汉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那只大号猫头鹰不是他养的那只吧？”

我弱弱地说道：“下暴雨的时候陈辉就说过吧。”

“雨太大我没听见！”王汉惊叫道：“他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