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弯着腰，低着头，光着膀子，胸口还有两个长长的割痕，绽开的皮肉在向外渗血。水一直从他的脑袋上往下滴落，一看就知道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当我把手电筒移向他之后，他就抬起了头，但不是看我们，而是把头转过一边去看湖岸之上，正好是跟着我们过来的狼群的方向。

我从他的侧脸认出来了，是陈辉！

“小白脸！”我用力喊了一声，也顾不上那些狼，就猛地冲了上去。可下一刻，吴阑珊忽然抱住了我的腰，吓得我用力地甩开，心当时就凉了半截，那些狼估计是嗅到了陈辉的味道，一个个都探着脑袋，其中一只狼已经往这边靠过来。

难道这个时候吴阑珊露出真面目了？她不想让我们走？

我顾不上管她，再一次冲向湖岸，可跌跌撞撞的吴阑珊却不死心，又一次抱住了我的腰，气得我用力扒开她的手，回头一看，只见她满脸通红，嘴唇颤抖，像是冻伤了似得。

“不是老子不知道怜香惜玉！”

我一脚把她踹开了，见她在河里扑腾，于福海去拽她，我趁机又跑向河岸，那些狼也跟着跑向这里。而陈辉若无所觉似得，还在看着狼群的方向。

“快跑，小白脸！”我一边往岸上冲一边吼道，可刚刚上了岸，就听见身后吴阑珊的声音：“是陈辉！”

忽然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可顾不上搭理她，就在这时，她又喊道：“你不是说他死了吗？穿越伏流死的！”

我什么时候说……说他死了？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吴阑珊又吼道：“想穿越伏流带我走的人，是陈辉！”

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我往岸上迈出一步，心里才像是忽然间亮起了一团火，一团烧人的火。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陈辉？”一股巨大的惊悚感排山倒海般袭击了我。我猛然想到陈辉两年前的消失，他说他来这里调查偷猎者的死亡案件，难道说，他其实已经来过天坑了？

“是陈辉？”我不可置信地问道，脑子里嗡嗡的响。而吴阑珊就站在水里，默默地看着我，但眼神却没聚焦到我身上……应该说，她正在看我身后的陈辉。

我又转向陈辉，他还在看着狼群的方向。我几乎炸裂的大脑里闪烁着陈辉以往的话，我还记得他说过，他在山脉里生活了差不多两个月，回去之后就失踪了。我当时还质疑陈辉没有不回家的理由，可现在却忽然间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吴阑珊带着哭腔喊道：“你说过他死了的！”

吴阑珊认识陈辉。她说的是真的，陈辉来过这。他想带吴阑珊穿越木筏离开这个天坑，但当时吴阑珊没敢做，所以他承诺回来救她……不是许志扬，也不是张庸。

是陈辉？他穿越伏流没有成功，死在了外面？

陈辉这时才把头转回来，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看着他几乎没有感情的眼神，心里的绝望感如同洪水决堤，冲垮了我内心的防线。

“你是……陈辉，对吧？”

陈辉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是异形生物？”

陈辉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只觉得心脏都要被碾碎了：“你寄生在了陈辉身上，杀了他？”

“我也是陈辉。”

我无力地后退了一步，后脚踩进水里，像是要把我陷进去。

陈辉竟然真的死了，而我早就见过了他的尸骨。我眼前这个“人”不是陈辉，所以，他才像完全变了个人似得，然而我还是不敢相信，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的视线从我身上掠过，看向我身后：“吴阑珊活着就好。”接着，他又看向狼群的方向，那些狼已经冲过来了。无论是我想把木筏推进水里，还是把陈辉救回来，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的脑海里一片混沌，茫茫然不知所措。

不知道谁搂住了我的脖子，一下子把我拖进了水里，同时耳边响起于福海的声音：“狼来了！”

我瘫软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任由于福海把我拉进湖里，这时候狼已经近在咫尺。它们没有立刻冲上来，但在警觉地逼近，陈辉的视线又转向他身侧的狼群。

没有像许志扬那样失魂落魄，也没有像罗玉堂那样意气风发，活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罗玉堂还没有死，他逃进伏流了。”他风轻云淡地说着，弯下腰，推动了木筏。

我看着木筏一点点向湖水靠近，心脏像是在抽搐。凭什么他杀死了陈辉，我却感觉不到该有的憎恨呢？是因为，他太像陈辉了吗？

陈辉遗留的那种正义感，也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吗？

狼群见陈辉动了，一只带头的狼奔跑过去，其他狼也跟着一拥而上。而这时陈辉已经把木筏推到了岸边。他再一用力，木筏的一边被他推进湖水之中，那些狼也扑向了他的身体。

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灼烧一般，想做点什么，可却什么都做不了。陈辉站起来，任由狼群撕咬他的身体，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

在群狼的撕咬中，他抬起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用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一只狼爬起来，咬到了他的腰拼命的撕扯，直到这时陈辉的身体才开始摇晃。

但他的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你得帮我完成这件事，二世祖。”他的声音有明显的颤抖，这才让人感觉出来他正在忍受被啃食的疼痛。

我像是忽然间获得了勇气似得，举起手中湿漉漉的猎枪。原来，张庸说陈辉还有事要我去做，就是做这件事吗？

于福海喊道：“小心炸膛！”

我没有把枪放下来。与其让陈辉在狼群的撕咬中屈辱地死去，还不如给他个痛快。如果真的炸膛了，那也是天意。如果我没打中，同样是天意。

我把猎枪对准陈辉的脑袋，闭上一只眼，用另一只眼对准准星，我看见陈辉放下了手，又在狼群中伸出被啃咬地几乎断掉的腿，用力地踹了一脚木筏，把木筏又送进湖里几分。

“来世再见。”他一张嘴就开始淌血，而他的脸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止住了双手的颤抖，我瞄准他的头，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枪响！

我瞄的够准，枪也没有炸膛，他在我的前面死去，脑袋后面炸开了一团血花，在他倒进狼群里的瞬间，我也被猎枪的后坐力冲击地倒进湖里。

我扔下了枪，费力地从湖水中爬起来，见到的是狼群围在一起啃食陈辉尸体的场面，我头一回觉得，狼这种物种不仅可怕，还他妈的可恨到了极点。

我咬着牙走向木筏。

“不要命了！”于福海又拉住了我，我甩开他的手，吼道：“去拉木筏！”

他这才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两个拉住木筏，拖进了水里，那些在啃食陈辉的狼没有再袭击我们的意思，然而这个地狱我一秒钟都不想待了。

于福海把晃晃悠悠的王汉扔到木筏上，“你也给我上去，咱们离开这！”接着他又朝吴阑珊说道。

吴阑珊惊恐地爬上了摇晃的木筏，跪在木筏上，于福海又道：“小老弟？”

我再次看了眼围在一起的狼群，能从影影绰绰之中瞥见血肉模糊的尸体，老实说，我还想多待上那么几秒。

我收回目光，和于福海向出水口的伏流处推动木筏，离得近了，水流就自动带着木筏开始前进。我跳上木筏，最后又望了眼山崖下的湖岸，随着木筏驶进伏流，它们就在我眼中慢慢远去，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