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剩下的钱还没有任何的眉目。梅香从内心将这最后的希望再一次都寄予在了郭占金的身上。因为这半辈子一路走来,虽说这关系有些不尴不尬,但梅香每一次遇到困难时能想到的人不是朱贵,而是郭占金,每一次能帮助梅香解决问题的人也不是朱贵,是郭占金。
以前在最困难,最需要钱的时候,为了遮人耳目,郭占金只要将伸直的大拇指转向老桃树的方向,梅香就会明白。晚上无论天有多黑,梅香都会在老桃树的一个侧枝的小树洞里拿到来自占金的帮助。眼瞅着就要到最后一天了,郭占金却没有任何动静,梅香有些坐不住了。
昨天晚上,怀揣着最大的期望,偷偷的来到老桃树下,可小树洞里什么都没有。
梅香略微有些失望,却又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可笑,小树洞不是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吗,还来干什么。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来时的忐忑的希冀变成了忧郁,彷徨,一会儿又变成了各种可能的猜测,最后,梅香非常坚定的对自己说:他一定会管到底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雨下的大了起来,梅香故意问朱贵:“愁死了,这雨下的,还差着两千多呢,你也想想办法。”
“我哪有办法了,你去问问郭占金。”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梅香,张着粗粗的鼻孔,皱了几下鼻子,吸溜,吸溜的响了两声,低头继续吃着饭,发红的鼻子尖上沁出了细碎的汗珠,他习惯性的抬起手腕将汗液与鼻涕的混合物一起抹在了袖口上。望着朱贵那黑的发亮的袖口,梅香皱着眉头放下碗筷,心乱哄哄的不知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生活。
外面冷雨缠绵,隔着窗外自前房檐流下来的那一帘齐刷刷的雨幕,向远处望去,山间烟雨蒙蒙,与天空中低垂的灰色的云层共同织成了一张灰色的大幕,紧紧地包裹着梅香如死灰般孤寂的心,不见天日,何时才是个尽头哇。
冷嗖嗖的秋风挟持着秋雨透过窗户的夹缝,夹裹着悲秋的忧伤,轻柔的撩拨起梅香那一帘酸涩的幽梦。
自被提亲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拖延和无畏的抵抗。梅香果然不出所料的感觉到自己的父亲是铁了心了,他一定要将自己嫁给朱贵。
她着急啊,怎么办呢,于是,她做了一次无力又无奈又无望的挣扎,自己厚着脸皮亲自来到郭占金的家。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骄阳似火,毒辣辣的日头烤炙着大地,绝大多数的人都午休了,就连院子里的猪都懒洋洋的张开四肢躺在墙根底下的阴凉处,呼呼的打着呼噜。
梅香趁家里人不注意,偷偷的跑了出来。
她蹑手蹑脚的推开占金家虚掩着的门,见占金的妈妈正在炕上缝补衣服,炕头的位置上躺着占金的继父,呼呼的打着如山响般的鼾声,炕上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在自己在玩小骨头人。
看见梅香进来,占金妈的心一哆嗦。她知道这孩子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多好的姑娘呀,能给占金做媳妇儿该有多好,可是,没钱,说什么都没用。她的父母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姑娘嫁给朱贵,可真是一朵鲜花就要插在了牛粪上了。
“孩子,你自己来的,先上炕坐,”回头对小姑娘说:“去你姥爷家叫你二哥回来,就说梅香姐姐来了。”小姑娘急忙下地趿拉着一双露着大脚趾的鞋一溜烟儿的跑了。
炕上摆放着几只小骨头人,它们的身上是用花色的布条一圈一圈的裹成的花衣服,光滑的两瓣骨头面上涂成红红的两个脸蛋,两个小骨头人紧挨着坐在炕上,一看就是一对情侣,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大概是他们的孩子。
这是自己在玩过家家呢。
梅香不由得有些羡慕这些被打扮的妖艳富丽的骨头人,他们多好啊,一看就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姨。”梅香不知道该如何启齿,不自觉将那一对情侣赚在手里不住的摸索。
毕竟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怎么好意思给自己说媒呢,但再怎么难也比嫁给朱贵强吧。梅香低头使劲的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两滴大大的泪珠吧嗒,吧嗒的滴在郭占金家的炕席上,溅起的是汹涌而至的忧伤:“姨,占金和您说过没?”
“说过,孩子,我们家穷,没办法,那么多的钱实在是拿不出来。”
“姨,也不是一次性拿的,慢慢来也行。”梅香含泪的双眼带着恳求。
“他大哥前年结婚借的钱还没还完呢,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再说了你家急着给你找对象,人们都知道是你父母想要彩礼钱给你哥娶媳妇儿呢,我们家别说是自己压根儿就没钱了,就是借也没地方借了。”
“姨,只要你答应,先答应下来,把朱贵他们家往后拖一拖就行,我还小,可以等的,实在是不想嫁给朱贵,姨,求你了。”梅香说着话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这时,一直在装睡着的老汉故意咳嗽了两声,翻了个身,慢慢腾腾的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坐了起来。见梅香哭得稀里哗啦,他清了清嗓子说:“梅香,这不是我们答应不答应的事儿,你没听说朱来福为啥三番五次的托媒人去你们家,一个是因为你家急需要钱,他家有钱,这是事实的事儿。一个是朱贵就看对你了,谁也不找,就找你,那家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长得又不像个样儿,朱来福花多少钱都愿意出,我们跟人家没法比。”
“孩子,这事儿你还得好好的劝劝你爸妈,自己个亲生亲养的女子不能为了点儿彩礼钱就给找那么个对象,哎,要是我的姑娘我可舍不得。”
“姨,我妈说我要是不答应她就上吊,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梅香抽抽搭搭的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谁家碰上这事也没办法,也甭怨你爸妈,朱来福家有钱,你爸也是为你好了,我们这人家穷的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就连锅也揭不开了,就是没有朱贵,你问问你妈愿不愿意把女子嫁给这么穷的人家,你也甭哭了,你还小的了,你不懂,能吃饱饭比甚也重要,至于女婿,嫁谁哇不一样。”老汉说完,不住的在他的空烟口袋里搅来搅去,显然口袋里已经不够一锅子烟了。
“你就胡说八道哇。”占金妈白了一眼老汉,说:“孩子,也不怕你笑话,我们家马上就揭不开锅了,我每天去地里头挖田菊(药名败酱草)嫩的人吃,老的猪吃,山药蛋也吃不了几天,孩子,你说就我们这种家庭拿甚定媳妇儿?我想也不敢往那儿想。”
“姨,大爷,我不嫌穷,只要你们先答应下,朱贵就不纠缠了,以后的事儿慢慢来也行。”梅香恳求道。
“孩子,知道你不嫌穷,这就好比那王宝钏不嫌薛平贵穷一样,问题是人家王宝钏没有别人瞅的,你现在朱来福知道你们家急需要钱,他掏出来的是方圆几十里最贵的彩礼,谁也没办法,除非你妈老子不爱钱。这更是瞎说了,世界上哪有不爱钱的人了。”老汉唾沫星子乱飞,说完屁股向前蹭了几下挪到窗根底下坐定。望着窗外再一言不发。
三个人自此陷入了无奈而又惆怅的沉默之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梅香还在小声的嘤嘤的哭泣着,到这时她还能说什么呀。
难道只能嫁给朱贵了,这头可恶的蠢猪,看对的为什么偏偏是我,梅香心如刀割,对自己的迷茫的前路一筹莫展。